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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6/22 20:14:14瀏覽399|回應1|推薦13 | |
一首詩如此發生 (張大春老師作) 我的朋友老錢和我閒聊,問我為甚麼寫古詩,我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句話是:「這樣就可以避免寫新詩了。」這話有點兒損,所以我沒這麼答,我說的是:「因為古詩有一個唱酬的傳統。」 看來這話也是答非所問。然而在我淺薄的詩觀裡,這是古詩和新詩的重大差別。新詩不是沒有酬答之作,可是打從語體詩、白話詩廣泛通行以來,就有一個發表的傳統──總的說來,它是經由槧刻纂輯,透過詩刊、報章或書籍形式供較多的人欣賞、感受的美學客體。然而對我來說,在一個極端受限於文言語感載體的閱讀門檻裡,古典詩就是寫給「那個知道的人」;那個唱酬的對象。這並不是說不能或不該發表,而是藉由唱酬的形式,讓創作活動發生且完成於兩個創作者之間,一場親密的對話。 就在和老錢的答問之後,過了一夜,我在微博上讀到一位寫詩的網友──我們姑且稱他為「老磚」──所寫的一首五律。那是一系列題為〈春興〉之作的第六首,通篇寫景質直,抒情閒淡,簡筆白描,鍊字細膩,有幾分韋、柳的神采:「未登高峻處,難見好精神。暮色紅入海,春山青徹身。峰頭佩斜日,樹影倚歸人。料得嶺北驛,明朝楊柳新。」 此前老磚還寫了五首,也都發到微博上來。除了我,大概還有成千上萬的人看過。可偏偏就這一首,晾在屏幕上惹人──很難說一個準確的究竟,就覺得這是一首在召喚我去應和的作品。事實上,老磚寫詩時沒這個意思,我算自作多情。一瞥那詩,唸一遍「難得好精神」五字,回頭上廚房洗洗米;再晃到屏幕前,再唸一遍「春山青徹身」五字,回頭把鐵鍋坐上,明火白粥,準備開飯。不行,再踅回屏幕前張望一眼,唸一遍「明朝陽柳新」五字。 成,就把老磚這詩當成是為我寫的罷!我在鍋邊滾出第一圈白沫的時候點上水,攪了攪,讓鍋底黏結的米粒兒鬆動鬆動,想著我並沒有話跟老磚說,但是詩既然來了,便非說不可;說甚麼呢?「春興」是他的原題,我這兒春寒料峭,晨興蕭索,更無登高以望歸暮的雅致,那就照實說,說說我在煮白粥吧:「縮手昏寒餓,強吟精氣神。孤炊聽甑律,空腹覺煙身──」 在腦子裡寫了一半兒,我繼續煮粥,又發現連配粥的榨菜都沒有了。這是偶爾會發生的事──只要是前一晚和老錢或者無論甚麼人在外夜飲,除了一身醉氣,不會顧著帶回來甚麼餚饌,此時無論煮麵煮粥,反正將就著一頓狼吞虎嚥而已。這就是底下的句子了:「箸畫參寥字,湯浮盪漾人。吞聲下潘水,一滌酒腸新。」「潘水」者,淘米之水也。 拋開格律、聲調等形式上的講究不論,對於我來說,詩總是從相互的詢問、聆聽和應答展開。有以詩扣者,即以詩鳴之;有以詩問 一首詩如此發生
我的朋友老錢和我閒聊,問我為甚麼寫古詩,我腦子裡出現的第一句話是:「這樣就可以避免寫新詩了。」這話有點兒損,所以我沒這麼答,我說的是:「因為古詩有一個唱酬的傳統。」 看來這話也是答非所問。然而在我淺薄的詩觀裡,這是古詩和新詩的重大差別。新詩不是沒有酬答之作,可是打從語體詩、白話詩廣泛通行以來,就有一個發表的傳統──總的說來,它是經由槧刻纂輯,透過詩刊、報章或書籍形式供較多的人欣賞、感受的美學客體。然而對我來說,在一個極端受限於文言語感載體的閱讀門檻裡,古典詩就是寫給「那個知道的人」;那個唱酬的對象。這並不是說不能或不該發表,而是藉由唱酬的形式,讓創作活動發生且完成於兩個創作者之間,一場親密的對話。 就在和老錢的答問之後,過了一夜,我在微博上讀到一位寫詩的網友──我們姑且稱他為「老磚」──所寫的一首五律。那是一系列題為〈春興〉之作的第六首,通篇寫景質直,抒情閒淡,簡筆白描,鍊字細膩,有幾分韋、柳的神采:「未登高峻處,難見好精神。暮色紅入海,春山青徹身。峰頭佩斜日,樹影倚歸人。料得嶺北驛,明朝楊柳新。」 此前老磚還寫了五首,也都發到微博上來。除了我,大概還有成千上萬的人看過。可偏偏就這一首,晾在屏幕上惹人──很難說一個準確的究竟,就覺得這是一首在召喚我去應和的作品。事實上,老磚寫詩時沒這個意思,我算自作多情。一瞥那詩,唸一遍「難得好精神」五字,回頭上廚房洗洗米;再晃到屏幕前,再唸一遍「春山青徹身」五字,回頭把鐵鍋坐上,明火白粥,準備開飯。不行,再踅回屏幕前張望一眼,唸一遍「明朝陽柳新」五字。 成,就把老磚這詩當成是為我寫的罷!我在鍋邊滾出第一圈白沫的時候點上水,攪了攪,讓鍋底黏結的米粒兒鬆動鬆動,想著我並沒有話跟老磚說,但是詩既然來了,便非說不可;說甚麼呢?「春興」是他的原題,我這兒春寒料峭,晨興蕭索,更無登高以望歸暮的雅致,那就照實說,說說我在煮白粥吧:「縮手昏寒餓,強吟精氣神。孤炊聽甑律,空腹覺煙身──」 在腦子裡寫了一半兒,我繼續煮粥,又發現連配粥的榨菜都沒有了。這是偶爾會發生的事──只要是前一晚和老錢或者無論甚麼人在外夜飲,除了一身醉氣,不會顧著帶回來甚麼餚饌,此時無論煮麵煮粥,反正將就著一頓狼吞虎嚥而已。這就是底下的句子了:「箸畫參寥字,湯浮盪漾人。吞聲下潘水,一滌酒腸新。」「潘水」者,淘米之水也。 拋開格律、聲調等形式上的講究不論,對於我來說,詩總是從相互的詢問、聆聽和應答展開。有以詩扣者,即以詩鳴之;有以詩問者,即以詩答之。反過來說:扣之不鳴,答非所問,又何嘗不是詩?相酬者有時難免各說各話,也和人生相彷彿。所以,把老磚和我的兩首詩翻成白話,也是很明白曉暢的: 「春天來了,有遠客才回,明天又要走。」 「我煮粥解酒,只夠一個人喝的。者,即以詩答之。反過來說:扣之不鳴,答非所問,又何嘗不是詩?相酬者有時難免各說各話,也和人生相彷彿。所以,把老磚和我的兩首詩翻成白話,也是很明白曉暢的: 「春天來了,有遠客才回,明天又要走。」 「我煮粥解酒,只夠一個人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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