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瘦了好多,她已經是癌症末期的病人,似乎只要我雙手輕輕一捏,奶奶就會在我眼前支離破碎──那是昨晚,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情。
媽跟爸整晚沒睡,陪在奶奶的身旁,對奶奶輕聲細語地說了些話,我坐在一旁的小沙發上,過沒多久就昏昏欲睡,爸看到了,叫我先回房休息。
夜已深,我一躺上舒服柔軟的床鋪,眼皮就啪答闔上,陷入深沉的睡眠。
過沒多久,隱隱感覺到有東西在牽引著我,彷彿是個夢,在這睡夢中,我仍在奶奶家,可是一切的視線都不一樣了,平常所見的桌子、床、冰箱,都變得好大,我走幾步路,覺得有些異樣,轉過頭向後看,赫然發現,天啊!我是用四隻腳在走路!
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變成一隻貓了!
驚嚇後想想,夢嘛,什麼希奇古怪的都有,不過夢通常在受到驚嚇後,不是都會清醒嗎?而且這個夢的真實感很高喔……。
我毛茸茸的貓耳,敏銳地聽見奶奶的房間有聲音,我躡手躡腳的──這輩子從沒想過我走路也能這麼安靜輕巧──溜進奶奶的房間。
最先映入這雙貓眼的,是爸媽的身影和奶奶的床鋪,接著我看到……咦?後面這位小生真是熟面孔,看來看去,那不就是我嗎?
這可是我第一次夢見自己耶,應該吧,畢竟難說我以前有沒有夢過,常常一覺醒來,都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作夢。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我」往我這邊看過來,然後「我」笑了一下,突然間我覺得那張臉好不對勁,仔細一看,夭壽!
怎麼「我」也是貓眼?
我想看仔細的時候,一切的景象開始模糊,然後我的意識變得無比沉重……。
翌日,我習慣性六點起床,腦袋還是迷迷糊糊的,明明有充分睡過了,為什麼身體還是這麼疲憊?
我來到廚房,看到一個陌生的女性背影,她專心在煮飯,年齡似乎與我差不多,不過我還是一副邋遢樣,穿著睡衣走到冰箱前想找點東西吃時,女孩就轉過身來,我們兩眼對上。
「早安。」女孩爽朗地打招呼,親切一笑。
「早……。」我腦中還在思考這女孩是誰。
她頭一偏,水亮的眼睛猛盯著我瞧,突然柳眉一瞪,不高興地道:「璽恩,你忘記我是誰了對吧?」
「小伶。」
我腦海中立刻閃過這名字,邏輯上來說她會出現在奶奶家,這名字說出來八九不離十了,小伶是李惠阿姨的女兒,跟我一樣是國三生,只不過……她跟印象中的小伶差很多,應該說整個人變得秀氣,氣質也不同了。
「很好,那你等下有早餐吃了,自己先拿牛奶。」
小伶滿意地露出笑容,繼續做早餐。
我坐在餐桌上,忍不住說出自己的感想:「小伶,妳變好多。」
小伶的手停了一下,然後將炒鍋上的蛋和培根,倒入盤子中,端著盤子來到餐桌,她沒有看我而直接回答。
「那是因為你都沒回來,奶奶從來不說,其實她很想你。」
我聽出小伶的話中帶著不悅。
「抱歉。」
之後小伶就沒再說話,彼此沉默許久,真是一頓氣氛詭異的早餐,我打破僵局問道:「怎麼沒看到李惠阿姨?」
「上班去了,她比較早,早餐是拿冰箱裡我昨天作好的三明治。你爸媽還在房裡休息,我等等留一份放冰箱裡,等他們起床,你記得跟
他們說,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
我點頭,看見她圍裙下的衣服是制服,旁邊還放著書包,突然想到今天是星期五,小伶要上課,而我在這悠閒地吃早餐,感覺有些時空錯亂,雖然學校那邊已經請假了,但對我這個幾乎天天到學校或補習班報到的人而言,沒上課的感覺很詭異。
小伶提著書包,要走前還不忘叮嚀我:「幫我照顧一下奶奶,隨時注意她的狀況,那先走啦,掰。」
「掰。」
我揮著手,心裡有一種感覺,好像小伶才是奶奶的孫女,而我是他們的鄰居。
「對了,我差點忘記,」從玄關傳來小伶的聲音,「奶奶房間的陽台,有一個貓用的塑膠碗,旁邊有飼料盒,記得把碗裡面的飼料換掉,以前都會有一隻貓來吃,可是這幾天牠都沒吃,也許只是去哪裡玩了,所以還是要把碗換上新的飼料,不要忘記喔!」
我對著玄關問:「你們有養貓?」
「呃……算是吧,就連我也只見過那隻貓一次,牠只會出現在奶奶面前,脾氣很怪啦,總之飼料要記得換,我出門了,下午就會回來,掰。」
說罷,我聽見門上的風鈴搖響,知道她真的出門了。
然後,我起身要收拾盤子時,看到了那隻跟我們來的銀白色公貓。
「你不會就是小伶說的那隻貓吧?說到怪脾氣,你倒是很像。」我對著他問。
沒想到我無聊到找貓說話了。
「來,剛好有飼料,你肚子餓了吧?」
我提起裝書的背包,心理打算到奶奶房間、換完飼料後,就坐在一旁看書,也算盡到看護的責任吧。
看見那隻貓真有跟來,尾巴翹得直挺,我心裡就有點成就感,果然動物嘛,就是愛吃。
我推開房門,牠滑過我身旁,目標相當明確地往奶奶的床上走去。
「噯,你要幹什麼?」
我關上門,一轉身就看到牠跳上床,以為牠想對奶奶做什麼,伸手就要把牠揮下床時,才發現,牠就這麼靜悄悄地,坐在床緣,神情專
注地看著奶奶。
真是怪事,我心裡一奇,有這種貓?
我到陽台把飼料裝好,對牠一喊:「怪脾氣的貓,吃飯了!」
牠只轉頭看一下碗,然後就轉過頭去,身體捲成一顆餃子形狀的毛球,窩在奶奶的枕邊,眼睛一瞇,就不理睬我了。
「好啦,叫你帥哥行不行?吃飯、吃飯。」
我不死心,繼續喊。
「這位毛色美麗又大方,可以迷死一整條街母貓的帥哥,要不要吃飯?」
「看,香噴噴的飼料,您肚子餓了吧?」
牠依然不為所動,我心理偷偷問候了牠祖宗十八代,決定不理這隻貓了,我回到床旁的椅子上,從背包裡拿出理化參考書,看一下熟睡的奶奶,我打開床頭燈,將燈頭轉到我這方向。
我一翻開書,這貓就動了。
「喂!你幹什麼?瘋啦?」
那隻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咬走我的參考書,然後我在眼前,連讓我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硬生生將我的書撕爛。
「噢!」
我雙手探進去想搶救我的參考書,那隻貓卻狠狠咬我一口,我左手護著受傷流血的右手,怒瞪著那隻貓,牠不顧我的憤怒,將參考書僅存的頁數也撕破,我的參考書瞬間變成一片片紙花,散落在房間裡。
我手用力揮,想一巴掌往那隻貓打下去時,房門開了。
「你在做什麼?」
媽一開門就對著我質問。
因為在奶奶房間,我忍住了大聲咆哮的衝動,整張臉漲紅了,露出我受傷的手並指著那隻天殺的貓,還有我可憐的參考書碎花,當場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媽立刻了解發生什麼事情,搖著頭笑說:
「牠是隻貓,你幹麻跟牠動氣?」
話一落下,那隻貓一溜煙從陽台離開,輕盈的身段,好瀟灑,彷彿我才是這場鬧劇的小丑。
媽接著說:「剛好,休息一下吧,天天唸書要變書呆子了,你昨晚後來也跟我們一起熬夜守著奶奶,沒什麼睡吧?先去休息吧,等等換我照顧奶奶。」
「喔……」我瞬間回過神,「咦?什麼熬夜?我?」
媽看著我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笑著回答:「當然是你啊,不然還有第二個璽恩喔?昨天我們一家人三個守在奶奶身邊啊,不過你四點左右又回去睡了,」媽看了我一下,狐疑地問:「小子,你是不是睡眠不足,昏頭啦?」
「還有……,你剛剛是不是想打那隻貓?就算你打死牠,你的書也不會復原,欺負小動物很可恥喔,罰你不准吃午餐。」
「什……?」
什麼啊?我話還沒說完,媽露出狡黠的笑容,關上門離開了。
留下依舊熟睡的奶奶,一個倒楣而且腦袋浮上許多問號的小丑,和一堆需要打掃的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