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號與水牢          【聯合報/林綺】

今年的選舉前，據說有十五萬台商，風光地包機回台投票。在一九九零年初的台商台幹，狀況可就大不同了。那時我服務的公司，要開發大陸私立幼稚園及兒童美語補教業的領域，所以董事長要我在部門裡挑選幾位單身女性菁英，派駐北京與上海。

　　這些計劃當時都不便曝光，所以我假裝在部門裡辦一個歡送茶會，佯稱這幾位菁英為了要去美、英深造，先後辭職。私底下，我替這幾位失蹤的同仁編了「上海1號」「北京2號」等密碼，以便我們彼此溝通。

    每三個月她們回國述職報告的時候，我都得費盡心思找尋隱密場所，避免公司同仁看到。每次談完公事之餘，她們多半會抱怨工作的辛酸。冬天的酷寒是最難適應的一點，尤其當時的暖氣，要配合政府規定，冷到某個月份、某個溫度才准集體開放。可憐這些寶島嬌嬌女，個個都長了痛癢難熬的凍瘡。

    她們去大陸是開疆闢土的，工作忙碌不堪，週末全部加班，使這些適婚女性沒有社交的機會。更慘的是「上海1號」在大陸工作一年半後，原本論及婚嫁的男友難耐寂寞，倒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她情緒崩潰，哭著要我賠她一個男人，當時內疚萬分的我，毫不考慮地拍胸脯承諾：「妳先安心回上海完成任期，我負責找個好男人，讓妳光采地嫁出去！」

　　那幾年，我經歷最可怕的事件是某個夜晚，接到「北京2號」的緊急電話，要我立刻通知董事長，想辦法把她的手下，一位北京姑娘，從「水牢」裡救出來，「北京2號」在電話那一頭激動地喊著：「那是水淹過膝，還有蟑螂、老鼠的『水牢』呀！這位北京姑娘可是為我們台灣公司犧牲的，你一定要救她！」一輩子沒聽過「水牢」的我，全身發抖地狂叩董事長。

　　感謝董事長用盡他的政商關係，並灑下好多「銀子」，總算在二十四小時內把北京姑娘救了出來。原來北京在一夕之間改變政策，不准用傳銷方式販售影響人民思想的印刷品，而我們的兒童英文教材，都被列為散佈西方毒素的書籍，所以好多業務被捕入獄。

　　所幸海峽兩岸的關係朝正面發展，我們公司成功地在全中國一級與二級城市中，設立語言學校，也培養了無數當地的英文人材。為公司犧牲奮鬥的偉大娘子軍，終於功成身退，假藉「學成歸國」的名義，陸續回台擔任主管。

　　當然，最讓我欣慰的還是「上海1號」，在部門同心協力介紹之下，嫁給一位新好男人，過起有房子、車子、孩子的幸福生活了，讓我完成了當年沒經過大腦，胡亂許下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