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遷到墨爾本市區後，生活的空間窄了許多，好像又回到大台北幽深的巷弄裏，逼得人嚮往空曠的空間，於是藉著買蔬果、拿報紙為名；每天下午四點左右夫婦兩人從窩居的家門出發，走出巷弄、穿過公園及Moreland 火車站前的樹林廣場，到熱鬧的 Sydney 大街上，有時向上行到 Coburg 區市場，今天則往進城的 Brunswick 方向，因為那兒有幾間物美價廉的蔬果店。

    出發前檢視一下配備：背包內的水壺、帽子、手帕、衛生紙等一應俱全， 才出門走在路上。 「啊！ 好大的太陽！」忽然想到忘記戴墨鏡，昨晚的大雨洗淨了天空，陽光尤其清亮刺眼，怎麼辦﹖ 老頭說回去拿吧！ 於是回到屋內拿了太陽眼鏡，又覺得屋外氣溫比屋內高甚多，於是決定脫掉風衣，只加件背心就好了。

「喂！ 你有完沒完﹖」門外的老伴不耐煩了，才不過三分鐘哪！ 只得匆忙出來鎖上門，他跟在後面嘀咕：

「出門前不檢查好！一會忘帶這個，一會忘帶那個！」，她故意放慢了腳步．．．

「又怎麼了﹖」他冷著臉問，

「我不想聽你嘮叨！你先走吧！」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隔著老遠，想到有篇笑話形容在火車上打情罵俏的是情侶，形同陌生人不講話的是夫妻，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情話早已說盡；夫妻之間猶如電車與軌道，生命中只有“必然” 的規則而缺乏“偶然” 的情趣了，她故意落後一些，至少一路上可以自由自在地左觀右看，欣賞鄰居院內花卉或是傾聽樹林裏的鳥鳴，才能領會到走出屋簷外透透氣的輕鬆感。

穿過 Moreland 火車站前是一片小樹林，那兒有各種澳洲鳥類在那兒佇足，常見的是一種身裁狹長灰褐色羽毛；長相似班鳩卻有一對紅眼眶微尖長的喙，專門吸食花蜜的“嘎嘎” 鳥，成雙成對在林間飛進飛出，她常常模仿牠們的叫喚，日久生熟了，不經意走過桉樹下時，躲在樹梢的牠，冷不防地大聲叫：「嘎嘎！嘎嘎！」像個惡作劇的小頑童冷不防地嚇你一跳，然後很得意地雙雙振翅飛到空中打一個旋，或是陡然降低從你頭上飛過去：「你看！我在這裡！」撂下頑皮的笑聲「嘎嘎嘎嘎！」揚長而去。 

另一種也是成雙做伴的鳥，平頂頭、黑背心，肚腹上繞了一圈白色羽毛；飛起來像一把飛舞的團扇，白花翻飛煞是好看。 這種鳥喜歡在地面啄食，常常三五成群在巷弄裏漫步，看似悠閒其實不然，沒隔一會其中一對開始吵架：「叫叫叫！」，另一隻也嚷起來：「叫叫叫！」甚至伸長脖子張大下彎的嘴喙，欲啄對方，兩方誇大地張開翅膀、裝腔作勢的叫吼恐嚇對方，總要有一方退卻認輸了方才罷休，像極了人類夫妻的吵架，於是她喚他們做“夫妻鳥”；看到這種鳥是不必打招呼的，因為牠們一見人走近立即飛走，只有丟麵包屑時，才過來，挺現實的。 今天林子裏只有“小嘎嘎”躲在密林中啞著嗓門：「亞亞亞！」在呼喚雙親喂食，草地還溼著，夫妻鳥是不會來散步的。 

「就回回！就回回！」高空中傳來急促而清脆的鳥鳴，似乎在呼喚遠方的伙伴；這是另一種吸食花蜜的小鳥如麻雀大小，羽毛淡灰綠色，只要你學牠叫聲，牠一定會回應你。 

記得剛搬來時，仍思念著紐西蘭那一大片廣袤的草原和積雪的遠山，有時站在窗前望著天上白雲發呆，院子裏一棵高及屋頂的杏樹上常傳來清脆鳥鳴，好奇的她屏息靜氣站在窗口聽辨鳥語：「就回回！ 就回回！」她愣住了，天呀！ 牠竟然喊出了她的心聲，眼淚幾乎奪眶而出；於是很感動地回應：「就回回！ 」，隔一會牠似乎覺得有人在呼應，立刻叫著：「 就 - 回 - 回！」幾乎一字字慢慢吐出，牠在測驗你，於是她也一字不差地模仿回去，然後牠和她快樂地來回唱著，她也照背如儀。 

每天清晨及午後，這隻小翠鳥都來造訪後院，總是禮貌地試探一下：「就回回！ 就回回！」 不論是在前院或是後院，她得趕緊衝到附近打口哨：「就回回！ 就回回！」，過了一個星期牠大概覺得老調不能重提而改口：「就回-回-回-回！」多加兩字而且哨音一字一字地清晰而緩慢，好像是提醒我，「這次可是不一樣囉！ 你得聽清楚！」。

    「喂！ 你快一點！ 好嗎﹖」前面的老爺在不耐煩了。 唉！ 就如剛才說的老夫老妻的人生如同電車依循著軌道，生活被刻板化、責任化了 ，而不再有徐志摩偶然投影的雲彩，就像現在下午四點半天空晴朗的發白，一片雲也望不到；既無詩情，更無畫意，人生真像白開水啊！ 她輕嘆了一口氣，加快了腳步。

「像你這樣邊走邊停，幾時到得了﹖」先生又嘮叨了。 

「唉！ 我們真像對夫妻鳥！」她低聲喟嘆著。

「什麼鳥﹖ 別沒事別學鳥叫好嗎﹖ 人家會以為你有精神病呢！」他不屑地。

「以為就以為囉！ 」

做人還不及做隻鳥兒來去自如的快樂自在！ 她啞著嗓子抗議，她想她還不如一隻“嘎嘎” 呢！

註： Bill Bird 叫聲像「就回！ 就回回！」比麻雀稍大，淡灰綠色，吸食花蜜，常成雙出現，或兩對，夠喜佇立樹頂，如果發現了花蜜，必呼明引伴，也會和樹下行人打招呼。

    Kookoburra 似斑鳩體型狹長，幼鳥叫聲如「啞啞」，長大了改叫「Ga Ga 」，求偶時叫「呱咕！ 呱咕」，你若看到了千萬別學牠，否則牠身旁的鳥小姐還以為牠移情別戀，就會立刻啄牠一口；我每次看見一對愛侶，必定惡作劇學叫兩聲，害得公鳥被母鳥啄兩口，另外就是這種鳥也食花蜜，和 Bill Bird碰到一起時，必定大欺小，追得對方滿天飛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