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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7/14 13:36:43瀏覽568|回應1|推薦18 | |
筆墨情趣 今天的中文和書法成了世界的紅人,學習的熱潮方興未艾,不僅華裔父母送孩子來上課,美裔父母小孩也一起出席。中文學校都是向社區中學租用周末二日,開班授課,熙來攘往,一點不遜周日的上課。 當年孩子屆學齡,驚訝地發現,在美國大華府地區方圓數十英里之內, 竟有三十多所中文學校, 除了教國語、粵語、臺語之外, 也有文化課, 課中又分書法、國畫、勞作、扯鈴等等。我的兩個孩子, 周一至周五上美國學校, 周六或周日則上中文學校。他們為天天都得上課大喊不公平, 可是當拿著軟軟的毛筆在紙上畫「字」時, 心中升起一股自豪, 因為發現比美國同學們多會一樣「技藝」。 原來甘、苦只是一念之差,化苦為甘就靠「愛的教育」。兩個孩子先學楷書後學隸書,帶回家的書法都寫得工整,有稜有角,筆意清逸遒勁。我一一誇獎,他們興致益發高昂,用紅紙條寫了「恭賀新禧」到處張貼,家裡每個門框都沒有放過,處處新年味十足,一年到頭喜氣洋洋! 這樣一來,我擱了十幾年的筆墨情趣也湧上了心頭,跟著孩子磨墨寫毛筆字,寫著寫著,就想起小時候跟爸爸學寫字的情境。 圖一:女兒的書法 (攝影 / 格主 20190714) 九歲時,星期天不必上學,就看到爸爸在大書桌上攤開舊報紙,不慌不忙地懸肘寫大字,旁邊圍著他的同事群觀摩。他寫完後,另一個就上場攤紙執筆寫字,說說笑笑地過了一個上午。我擠在大人中間,不懂個究竟,光是湊那一份熱鬧就已是好不樂呼! 一擠就擠了兩年,也看了大人寫書法兩年。我是一個傻乎乎的孩子,認為書法是屬於大人的遊戲,從未興起嘗試的念頭,爸爸終於忍不住,開始教我磨墨握筆寫中楷,臨摹柳公權的字帖。他為我準備一套文房四寶,狼毫筆和羊毫筆都有。我喜歡慢慢地磨出很多墨來,他不准我們用瓶裝墨汁,說是寫出來的字死氣沉沉,沒有墨光墨彩。我把筆沾飽墨,在有九宮格的習字紙上寫完後,得將硯台毛筆洗淨,當然也乘機玩水,收拾完後方准離桌出去玩耍。 雖然驕傲地認為可以寫書法是長大的象徵, 可是好景不長,練字畢竟是苦差事,剛開始時的新鮮勁一過,以後都是愁眉苦臉地練字了。兩頁大楷寫得快些,寫起小楷來可以說是磨功夫。他很認真地督導,我只好乖乖地寫,不敢打馬虎眼,以免惹他傷心。如此一來二去,卻也磨出一些好成績來。讀中學時,國文老師改書法作業簿,在好字旁用紅筆畫圈圈,我的簿子裡總有很多紅圈,也被老師派去參加全校的書法比賽,不負「師」望,總會得個前三名回來。 一天,看到他坐在書桌前瞧字帖,正在大腿上畫,問他在做甚麼? 他說: 「爸爸在記草書字體。」 我拿過來一看,字體龍飛鳳舞,卻是一字不識,很訝異地問他:「這草書這麼草,跟楷書都不一樣,怎麼讀啊?」 「所以才要多看多記,不過妳可以先學寫行書。」他回答。 行書跟楷書像兄弟,比較容易學。聰明的我發現國畫上題字若以行草書寫,給畫添了一分瀟灑飄逸。 他收藏許多名家字畫,都鎖在保險箱裡。 運氣好時,正逢他把多幅字畫攤開欣賞,也就乘機向他討教書法欣賞秘訣,父女倆可以聊上好半天,忘了時間流逝如水,最後他總要提醒我毋忘書法,希望我寫出東晉魏夫人的「翠玉壺之冰, 爛瑤臺之月, 婉然芳樹, 穆若清風」的一手好書法。可惜我家事公事兩頭忙,無暇抽空專心練書法,讓他失望了! 數年前,他趁我回台北開會,帶我去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看台海三大家的書畫展,那是黃君璧、張大千、溥心畬三位大師的真跡; 我也在本地魏教授家裡見到于右任和臺靜農的書法墨寶,魏教授說親眼見他們握筆運腕寫下的,絕對是真跡。我的眼力就這樣提升了,還真能評鑑一般人的書法於一、二。 他常說: 「字如其人」。平時在報章雜誌上讀過大師的生平事蹟, 他們的書法似乎與為人倒也相配; 我的字體屬於圓柔型,多少遺傳了他字體的影子,我的個性優柔寡斷,從書法裡隱約可見; 女兒字體是剛瘦型,透著倔強,很強勢; 兒子的則是厚敦型,彰顯他的低調憨厚,隨時為人設身處地著想,很體貼。先生從小學習英文,中文字像螞蟻,顯現他的謹小慎微。當年留學海外,住在同一個城裏,都是電話交談,無機會收受他的情書,逃過了審字識人這一關。隨著年齡日增,越發相信「字如其人」的妙喻。 爸爸已百年,往事如烟,唯獨他抓著我的手臨摹書法的一橫一竪,在腦海裏揮之不去。也許他在天上仍然寫草書,像畫龍鳳般的好看。生、死,兩個世界,夢裏穿越,先人的潤澤,並無遠去。
(2001年1月寫於馬里蘭州珀多瑪克一稿; 原載於2001年2月14日世界日報副刊; 2019年5月19日二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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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