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從兩座假山之間穿越，一道彎月清晰的浮在鯉魚池的水面，以溫潤的光芒撫慰庭中的草木，庭院的陰影有一部份因此被驅散。從假山的細縫看去，草坪看似無止境的向前延伸，網球場的一角被整齊的切割下來，簡直像是立體拼圖中的一部份似的。彷彿經過選擇後的月光灑落在草皮局部上，與滿地的綠意交織成奇妙的光澤，而那瑰麗的色彩又回過頭來染遍綠地。

或許是復一日面對著千篇一律的景致，在同樣的風景看上千百回後，再多的好奇詠嘆也磨損殆盡，任憑感覺漸漸死滅。她目不斜視的繼續往入口走去。

推開厚重的銅門，踏上鋪著虎皮的地毯，邰玫正打算悄然回房，一個異常冰冷的聲音無預警的竄出來了。

「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子昂已經等妳兩個鐘頭了。」

　　邰玫驀然回首，母親站在樓梯入口處，淡淡的燈光打在她臉上，只照亮了一半，另一半還留在黑暗裡。父親則站在母親後面一點的地方，蠕動嘴唇似乎想說些甚麼，卻在母親嚴厲的目光下遲遲未敢開口。

「他來做甚麼？」口氣有點衝，因為不滿，他總是不預先知會她一聲就主動跑來，而她偏偏最討厭所謂的不速之客。

　　「當然是來看妳。」母親慢慢走過來，木然的站定在她面前，燈光在她身後燃燒著，把她整個背部映著明亮動人。完全看不出老態。

「有甚麼好看的？」她沒好氣的回嘴。

她的話似乎惹惱了母親，臉上顯露出些微氣惱之色，心想這個女兒是越來越不受教了，不過她這個做母親的說甚麼也不會放任她恣意妄為。只要是邰家的兒女，就必須遵照長輩的安排行事，誰都不能例外。為了大局著想即使需要做些個人的犧牲，在她以為也並無不可。

「他肯來看妳那可是妳的福氣，妳別不識好歹。妳一會兒上樓千萬要記住，絕對不可以怠慢了貴客，明白嗎？」母親把一雙冰涼的手貼在女兒肩上，輕輕捏了一把，那是一種警告，顯然她非照辦不可。

　　「知道了！」勉為其難的丟出回應，正要拾級而上，母親再度開口了：「子昂喜歡喝甜湯，我剛剛熬煮了一鍋，妳去廚房盛一碗帶上去給他喝。」是一個命令語句，她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嗯！」沉重的無奈把她壓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喉嚨被人緊緊鎖住，發不出半點聲響，直到她終於把空氣從胃裡推擠出來才總算冒出一個非常空洞的回應。

在上樓前，她回頭瞥視父親，他仍然固守在母親背後，被濃密的黑暗深深包圍著，像影子般散發出沉重的沉默。賦予無限同情的眼神，儘管這大半輩子他早已習慣依附妻子過活，然而這樣的生活絕非所有男人都能忍受的事，而他一步一印的確實走過來了。雖然不容易，卻沒有值得稱讚的地方。

　　這個看似華麗的家，裡頭卻爬滿各種噁心醜陋的毛蟲，黏巴巴滑膩膩的，還充斥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她好幾次都想不顧一切的一走了之，卻無論如何都走不了，因為她拋丟不開她的心，而她的心一直牽掛著這裡，所以註定她哪裡也去不了。在這幢與她的關係密不可分的建築物裡，她往往是別人任性的對象，卻完全沒有她任性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