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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29 09:37:03瀏覽359|回應0|推薦1 | |
千篇一律的生活模式,日子淡的無色無味。直到舊曆年近,黑白的生活才被添上五顏六色。 埋首在堆積如山的請款單中,手指律動的速度極快,每一回離手,便有一筆傳票烙印,然後在地面上逐步增高。 電話不甘被冷落,擠在忙碌的高峰迫不及待的響起。 ?喂!!我是雨婷。?平板的語調搭著一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孔。 ?姑姑,我是三義。妳能不能到縣立醫院來,我爸爸他…不行了。?夾著一絲哭聲,我的大姪子在電話那頭低聲泣訴。 ?我馬上來。? 蓋回聽筒,我急切的向主管告假,三步併為兩步衝上駛往醫院的計程車。十六分鐘後,我已置身在醫院大門外。 這是他第二次入院了,希望他的運氣仍像第一次那麼好。穿過漫長的前廊,我的腳程沒有絲毫耽擱。 左腳一踏進室內我整個人就呆住了。呈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床帶有血跡的被子,到處奔灑的血液倒像是被人刻意渲染過般將病房妝點的鮮豔無比。血的顏色介於鮮紅與暗紅之間,離開人體時間應該不長。 無數的景象從腦海中閃過,想將它抓住細看,遲滯的動作卻無法擒獲任何一幕,只能任它來去自如。 ?小姐,妳在找病房裡的人嗎???停格許久,我被護士破繭而出的聲音驚醒,在一片渾濁中慢慢掙出升天。 ?他人呢??? ?他的屍體剛被葬儀社的人抬走。妳可以到櫃台問問。? 沒等她講完最後一字,我已越過她的面前直奔護理站。如該護士所言,遺體早已送至殯儀館冰封。隨後趕到縣立殯儀館的我,並沒有勇氣去面對一具冰冷變形的軀體,只在館外不停的打轉,竟是不忍離去。 事後,我才想起大姪子給我的訊息並不確實,按時間推算,大哥早在我接獲電話時,便已登西方極樂世界。當然,時間對現在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喪葬事宜由男生排行中的老么—我六哥接手,全權代表處理。我盡可能為他盡最後一份心意,騰空參加每一場法事。頭七那天,我想我是全場唯一發覺他歸來的人。 那天夜裡寒意不重,天空鑲著些許星辰,少了皎潔的月色,透著一股淒涼般的幽靜。 禮堂上一片花海,大哥的黑白照片被眾星拱月的擁在花叢裡。花海後是一張黃色的綢緞,沿天花板向下整個罩落下來。大哥的遺孤與我們兄弟幾個散坐在台下,各有所思的緘默著。五、六名披著道服的男女立在台前,誦經的誦經,敲鑼的敲鑼,敲木魚的敲木魚…偶而傳來令下,眾人起身跟著韻律一陣跪拜。 中場休息時,我們這群手足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平板的語調,凝重的臉龐,懷抱著相同的心思,卻沒有人主動挑起核心話題,反而是默契十足的避而不談。那三個遺留下來的孩子該如何安排??其實大家的心眼都在這個主題上轉著,只是也不先開口。眼角餘光中隱然有個東西在上下移動著,我不覺擺頭面對,這才發現花叢右上角角落裡的一株白色菊花忽上忽下的浮動著,儼然如一隻活物般。想來大哥也放心不下他的三個兒女吧!! 難道他們有事我們這些兄弟還會置身事外嗎??意念壓在心底冥想,思維才剛剛凝成,那菊花居然立刻就終止了原來的動作,或許是他已順利傳達了訊息,因此終於心安理得的離開吧! 我在出殯的會場上見了他最後一面。他躺在繡著銀花的黑色棺木中,閉著雙目,蒼白而沒有表情的單調臉龐上交織著柔和無比的線條。 輕輕的在心中道聲再見,卻不知道他能否聽見。 前往林口的途中,車聲悶悶響著,室內靜謐非常,空氣迴流時發出輕微的像是嘆息的?絲?聲極為清晰。 身為長子的三義領著弟妹坐在靈車上,大哥的骨灰裝盛在湛藍色的甕中,自始至終三義都緊緊的抱著,不曾離手。甕的重量不沉,捧在手心竟顯得沉重無比,而我只能遠遠望著三義困難的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卻無法為他分擔絲毫。畢竟,這無疑是他們三兄妹生命中所不能承受之輕。 卸去鞋子,一群人踩進鋪設大理石的光滑地面,在園內的服務人員的指引下拾級而上,最後來到寶塔的頂層。雕刻著花紋的精緻小門被緩緩拉開,葬儀社隨行人員在小小的方形空間底層鋪上冥紙,大哥的骨灰罈四平八穩的坐在冥紙上,從此有了落腳處。 匯聚的大殿上供著滿天神佛,任與會的親人懸著單一的神情不斷膜拜。率眾的主持不時舞動黃橙色的道袍,口中唸唸有詞的說著甚麼:指引西方極樂世界….駕鶴西歸西…之類的吉語,而我腹中的胃酸指數就在這片啷噹聲中緩緩升高直向喉嚨逼近。 繁瑣的儀式令已經有些勞累的家屬更加疲憊不堪,但誰也沒有顯露出不耐之色,或許是因為這是人生最後一段旅程了,再繁瑣也是僅此一遭,未來縱使有心,卻是再也沒有任何機會作陪了。 結束後一群人仍在殿外聚集,偶而有間歇性的對話響起,分貝很低,只是繞著周身迴盪著。 那天天空的色彩有點特別,白底上抹著一層淡的無法分辨的藍色,五又四分之三的天空被迫染著金光點點,還拖著一絲絲菊紅色的尾巴。 ?回去吧!!記得別說那兩個字。?三哥的聲音像是嘴上罩著一個磁碗似的,脆脆的,還混著回音。 不能說再見,這是喪禮上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既然不能說,索性就甚麼話也別說了。彼此默默的點頭示意,各自決定停滯或是散去。在逐步拉遠的汽車的玻璃窗上投映著各人孤寂的身影,而他們也相同的擁有著失落的靈魂。 視線即將模糊前,我再一次的將目光投向天際。菊紅的色彩已然淡去,原有的那抹微藍正緩緩的增色中,內心的灰白似乎也隨著它的增色而點上色彩。 因一個靈魂的失去而好不容易凝聚在一起的無數家族,隨著時間淡去也失去音訊,誠然彼此都對對方的著落處極為清楚,也隱隱約約獲悉近況,卻有著絕不聯繫的默契,或許這也是這個宗族不成文的規定吧!! 偶而走過街道,總會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然後望著天空出神,在交疊的無數雲層間尋找某些失落的軌跡。 ?小妹,記得幫我帶瓶酒……?耳際響起他那帶著孩子氣的熟悉聲音,我不禁莞爾,心想:會的,改天我去探望你時,我一定會帶上一瓶你最愛的老酒。 如今的他不必再遭受病魔折磨,更無須擔心喝酒傷身又傷心,想來,他現在在天上一定過的比從前更加快樂吧!!我由衷期盼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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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