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我們四姊妹都上小學後，不小心懷了個孩子，老一輩的鄰居都要她衝衝看，不然死了不但沒有孝男「捧斗」，香火無法延續，還對不起列祖列宗。於是本來就一直想為老爸傳宗接代的她，又在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不過才剛在學校學了「老蚌生珠」的我們，自以為是的天天譏笑媽媽，還唸起了當時政府宣導的人口政策「男孩女孩一樣好」。最後，媽媽再三考慮之下，忍痛捨去了「我弟弟」，其實早婚的媽媽當年才28歲，根本不是老的蚌。

日子久了，為生活打拼的父母也就對生男孩這檔事逐漸死心。後來母親從事的家庭代工行業式微，她為了補貼家用，因緣際會的開啟了長達20年的褓母生涯，而第一屆的學生正是舅舅的「兒子」。身為小女兒的我那年15歲，看著我父母親疼惜這寶貝「兒子」的舉動，實在不是滋味，尤其是爸爸每天和小表弟黏在一起，還常常在牙牙學語的孩子耳邊溫柔的要求「叫拔拔…叫拔拔」，小表弟只要不經意的重複「拔拔」就會讓父親開心的不得了，還會回頭問:「香ㄟ，妳唔聽到沒，兒子叫的就是不一樣，哈哈哈!」尷尬的母親居然還會猛點頭。不過等到小孩「畢業」被接走後，夫妻倆就開始「不甘」，曾經忍不住騎著機車，一路從屏東到美濃說要看兒子，搞的大人孩子分離時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每每母親發誓不再當褓母了，卻又對下一個孩子投入更深的感情，這種戲碼永遠不會下檔。後來父親過世，母親的生活重心更完全放在這些孩子、孫子身上，她的愛永遠是不分男女，不分親疏!

多年來，母親已經不單是屬於我們四姊妹的媽媽了，還有將近20個孩子分享著她的愛。在媽媽癌症治療期間，他們紛紛從台灣各地前往醫院探視，每個人都在母親身邊輕聲細語，或撒嬌或鼓勵，都想給她最大的力量面對病魔，然而當病人的媽媽還是不忘發揮本性，反倒過來提醒個個在外奮鬥的孩子，要更學會照顧自己。

這天我在哀戚的黑色禮堂裡，一邊望著母親慈祥的照片，一邊望著這些她用愛灌溉過的年輕人，他們聲勢浩大的魚貫出列，全部放聲大哭，沒有人想掩飾悲傷。此時在我淚眼模糊的視線裡，浮現了媽媽忙碌的身影，她一手拿著湯匙，一手捧著碗，正在追逐著這群她心愛的孩子，就跟往常一樣對他們餵上一口一口的愛……

2009/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