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妮束著低馬尾面無表情地推著嬰兒車從凡爾賽宮大樓走出來，在她前頭的顯然是她家年輕太太，這娘子打傘戴著雙Ｃ墨鏡掛了遮半臉的防曬帽，右手臂勾了個亮橘色愛馬仕水桶包，午後的陽光直射下來顯得特別刺眼，她邊走邊回頭要阿妮把嬰兒車的遮簾拉上，同時囑咐著別讓咪咪和拉拉曬著，我伸頸往車裡頭一看，是一隻綁著啾啾的長毛約克夏和一隻潔白的小西莎在裡頭伸舌張望。我不禁皺眉，忍不住狠狠地瞪了那個貴氣的女子兩眼，口中“誇張“兩個字差點攔不住。

我常和住在凡爾賽宮的阿妮不期而遇。清晨我在學校操場上跑步時，她會推阿嬤到籃球場邊和一幫婆婆媽媽學健康操，阿嬤只會前後緩緩地甩手，動作慢的像一隻樹懶，但阿妮跟在最後頭倒是搖的比誰都起勁，舞姿真的就只差領頭老師一點點，每每我氣喘吁吁地跑到第10圈時，阿妮就已經甩半套結束坐在籃球架下打電話了，她時哭時笑，也皺眉也裂嘴，似乎盡力地想讓每一個字句藉著無線電波穿越南海帶走辛勞與孤單，同時吸回一點家鄉的氣息和勇氣…然後…繼續活著。

雖然我從沒和阿妮說過半句話，但因為相遇的次數過多，我們開始會點點頭，感覺相識又不熟悉，且常常很遠我就能從人群中認出她，因為她老穿同件白色泛黃的大號T-Shirt，身邊在不同時間都會推拖拉個什麼輪椅、菜籃車、垃圾板車…...我對她有種莫名的憐惜，也許是瘦巴巴，也許是她那一雙烏溜大眼掛在蠟黃的小臉上顯得深邃、空洞，深到可以穿進去撈出一卡車的鄉愁來……卻空到勾不著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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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好熱好熱，連5分鐘都沒法站在戶外，我從超市抓了把蔥就想趕緊逃回家，匆匆經過轉角的小公園時，看到一個熟識的側影正小心翼翼地從她的腳踏車車籃捧下一個小禮盒，是阿妮，瘦成那樣，猜都不用猜。只是她身邊居然站著一位和她相同膚色的同齡男子，這可引起我的好奇，我偷偷看著阿妮把盒子放在路邊的長椅，她慢慢把紙盒垂直往上提，底下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鮮奶油蛋糕，上頭立著Happy Birthday字樣 ，她手忙腳亂地插上一根蠟燭點上，也不管是不是在路邊角落，是不是大熱天看不清燭光，阿妮開心專注地鼓掌打拍子，對那男子唱起了生日快樂歌，兩個人就這樣站在轉角，一起笑的靦腆又滿足，彷彿周邊的路人都不存在，那畫面美到讓我忍不住頻頻回頭。歌聲結束後，突然間這35度高溫下擾人濕黏的汗水全偷偷湧入他們的眼眶……阿妮嘴角帶著笑卻不停拭淚。

空氣中開始瀰漫著一股酸甜，於是我悄悄地轉身走開，此時此刻，連當一棵樹都是多餘……我小聲地在心裡說：『嘿，小伙子，生日快樂！』只希望這瞬間為他們倆再拉長一點點…… 一點點都好......

2017/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