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特別冷﹐ 風雪不斷﹐ 車庫前的路常常每三﹐兩天就要清一次﹐倒不是偷懶到讓雪積得有多厚﹐只因為路上有個坡﹐兩﹐三寸厚度的雪有時就讓車子卡住上不來了。 除雪除得很辛苦。

每天出門﹐ 迎面而來的是飄著像絨毛般的雪﹐ 輕輕的叩著我的車窗﹐ 我就開始祈禱﹐ 希望這場雪適可而止。因為公司前的停車場是露天的﹐我可不想下班時還要縮著脖子弓著腰拿鏟子除車上的雪。奇妙的是我的祈禱總是聽到上帝的耳朵裡﹐ 整天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到了下班時刻﹐ 車上積的雪剛好不多不少﹐ 用雨刷就可以刷掉。或是﹐ 在凹凸不平的路上﹐ 抖它一抖﹐不薄不厚的雪塊﹐ 就沿著車身砰然而下。

辦公室有一塊落地窗﹐ 窗外是一片樹林﹐靠近窗戶種了三棵白松﹐有兩層樓高﹐我稱之為“三劍客”﹐ 即使到了冬天百木皆枯﹐ 它都還昂然翹首綠意泱然而笑臉迎人。到了下雪天﹐輕飄飄純白的天鵝絨﹐ 一層層的鋪在針狀的綠葉上。 偶而﹐太陽露臉了﹐就像撤下了千軍萬馬的金光仙子﹐ 在樹林間﹐葉稍裡到處流竄。這時野兔也會不甘寂寞的出來覓食。我還看過一隻野鹿﹐ 像出巡的女王﹐昂首闊步旁若無人的在林子間穿梭﹐我們的三劍客舞著白花花的手臂迎風擺動﹐就像隨時待命保護女王的臣子。

第一次看到雪﹐ 是來美國的那個冬天。聽氣象報告說那晚會下雪﹐我有一種興奮的期待。到了下午五點﹐ 每隔一陣子﹐ 就挨到窗口探一探﹐總是失望的縮回去繼續做手邊的事。後來﹐也忘了自己在等什麼。七點零五分﹐電話響了﹐朋友打電話來通知我“下雪了”。我趕忙拉開窗帘往外探﹐哇﹐白花花的雪輕輕的﹐悄悄的﹐溫柔的飄落下來... 怎麼 才一下下地上就像鋪了一層棉絮﹖神的是﹐月亮那張圓嘟嘟的肉餅臉﹐還高掛在樹梢上﹐透著月光仿彿要見證一下“我和雪的第一次”。除了有雪花靜靜地飄在天地間﹐空氣中泱著一層迷朦的氣息﹐ 這晚和其它的每個沒有下雪的夜晚並沒有什麼不同。天地都為之變”色“了﹐它還是那麼的安靜﹐溫柔而不張狂。 不像雨那般的喧鬧囂張﹐每次下起雨來總是霹靂扒拉大珠小珠落玉盤﹐月亮太陽全嚇得躲起來。

可是﹐如果您以為雪是溫柔而沒有脾氣的﹐ 那可就錯了。 有一年的冬天﹐去拜訪費城的朋友﹐隔天繼續南下到華府﹐ 呆了兩天說好回程再到朋友家相聚。那天下午兩三點就啟程﹐想在天黑之前趕到朋友家﹐結果天不從人願﹐開始肆無忌憚的飄起雪來。同樣是靜靜地﹐溫柔的﹐ 無聲無息的下﹐可是力道驚人﹐ 頃刻間﹐路面就寸步難行﹐ 雪漿越積越多﹐公路上鹽巴來不及撒﹐ 車行如腡牛漫步, 一不小心就會滑到別人身上. 灰矇矇的天空﹐加上天越來越黑﹐視野縮得僅剩幾尺之遙。判斷當天回不去朋友家了﹐ 就下高速公路﹐下蹋一家旅店。 那晚﹐ 安頓好之後﹐ 到旅店附設的餐廳用餐﹐ 吃著熱騰騰的食物﹐ 望著窗外還在繼續匍匐奮勇前進的旅人﹐竟有說不出的幸福。

一般來說﹐亞熱帶來的庶民﹐ 賞雪的熱情比玩雪來的大。雖然如此﹐ 入寶山又怎能空手而回呢﹖滑雪是這兒冬天的一個熱門活動。第一次滑雪是到 Shanty Creek 滑雪度假村﹐ 買了一個三天兩夜的票。沒有時間限制﹐愛滑到無力都沒問題。 果然﹐ 有些人為了物盡其用﹐到了午夜﹐ 還就著路燈和月光勤奮的練習武功。我們一家四口只能夜息日出睡到飽吃到飽後才有精力玩。 眼看先生兒子在學習區滑了幾下就可以上纜車從山坡上長征而下﹐女兒也可以在學習區來往自如﹐我還站在原地寸步難行。不是我不想動﹐ 而是﹐ 只要邁出一腳﹐另外一腳也會不由自主的往外滑﹐ 然後跌個四角朝天。女兒每隔一陣就會滑到我身邊關切我的進度﹐然後就像教小孩走路一樣的牽著我蹣跚學步﹐ 女兒啊﹐不過才幾年前媽咪就是這樣教妳走路的啊。

由於學習能力實在太差﹐只好繳費請教練來教。這個教練原來有六個學生﹐ 後來一個個都可以單飛了﹐ 他就變成了我的專屬教練。不過才二十來歲﹐身手敏捷﹐ 他教了我許多技巧﹐ 我是“聽”進去了﹐ 卻“做”不出來﹐仍然在他面前跌跌不休。 他非常有耐性的拉我起來重新來過。這樣跌跌撞撞又過了十幾二十分鐘﹐我發現我可以滑個兩尺沒問題了﹐ 這時﹐ 我站在一個小坡上﹐教練側身橫站在坡的中間﹐ 他要我順坡滑下﹐結果﹐角度不對﹐失去平衡﹐我跌坐地上﹐順著坡﹐ 四角朝天的從他的胯下呼嘯而過﹐在一棵樹的樹幹前跌停損。我很害羞尷尬的爬了起來﹐ 自信心跌落到谷底。

自從”胯下之辱“後﹐我再也沒能很自信的玩雪﹐ 不過賞雪的興趣仍然很大。我們的社區有一個湖﹐夏天有人玩獨木舟﹐帆船﹐釣魚﹔冬天等整個湖都結冰了﹐就會看到有人帶著一家大小全副武裝在湖上面溜冰或打雪仗﹐湖邊三兩步就有各家小孩堆砌的創意十足的雪人。 湖上小孩快樂的戲鬧﹐ 小狗也不甘寂寞的跟在小主人後面跑來跑去﹐有時進屋喝個大人煮的熱巧克力取暖﹐不一會兒又全湧到外邊繼續沒打完的仗。想起﹐夏丏尊的”白馬湖之冬“﹐ 凌厲的冷風把全家逼到屋子內﹐屈服於大自然的威脅﹐ 只好在屋內找到全家升爐取暖的溫馨。不知是東西方文化﹐體質的差異﹐ 或是時代不同了﹐這裡的小孩﹐仿彿都毫無畏懼大自然的凌遲﹐總想辦法自得其樂﹐與大自然交叉共存。

昨晚﹐氣象報告說會下雪﹐今早一看﹐果然前庭後院的雪又增了幾寸厚。我到外面遛了一遛﹐整個社區仍然是蕭瑟而純淨的銀白世界。我雖然很不能適應下雪天”凍你入骨“的冷﹐ 以及剷雪和車馬勞頓之不便﹐但是﹐一年的混沌﹐ 到了年終總該洗滌沉澱一下吧 ? 以備來年重新出發﹐大自然的安排總有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