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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莾翻身 (七)
2010/04/18 11:36:31瀏覽294|回應1|推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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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途與數艘船聯絡,聖瑪麗輪依舊保持適航狀態前行。距美國本土兩千海浬,又聽見呼叫冬雲的微弱信號。我已料到是誰,調整頻率鈕,翔雲在網路中見面:「昆生,是不是你?你在那裏?」 

      「在你後方一百海浬左右,正以二十節航速往洛杉磯,按船期我們早你兩天進港,算算距離該趕上你了,我已經呼叫你一整天了。」 

      「一昧窮追猛打必有要事,有何指教?」 

      「六年多不見了,聽說你升了大副,高興了好幾天,誰知道到了日本,有人說你被漁船擦了,還幸災樂禍的,被我好不客氣的臭罵一頓,是怎麼回事?」 

      料不到消息傳得之快,我尷尬的說:「是事實,將軍難免陣上亡,這回是認栽了,我也遞了辭呈。」 

      「什麼年頭了,還來引咎辭職這一套,對方是義務船,撞上你的權利舷,錯不在你,把辭呈拿回來。」他嘆氣道:「你也夠霉的,那艘爛船本來就是非多,尤其是那些牛鬼神蛇麻煩的很,你要提防些。放話出去,誰敢碰你小心我挑他的腳筋。」 

      「還是那句老話,」我微帶不悅:「我的事情會自行處理,不勞別人拔刀相助,你自己少惹麻煩。」 

      「話不是這樣講。去年我才從冬雲下來,這艘船點子不正,湊巧三管輪和電機師是基隆的哥們,這回你碰上了我自然不能袖手不理,免得那群三腳貓不識相。」 

      「幫個忙。我不修理別人已經是老天垂憐,還敢勞駕你來撐腰,話傳出去不讓人笑話。」 

      「倒也有理,我們兄弟誰也不服誰,在海上也沒向人低頭過。」他放緩了口氣:「我只是擔心你太老實,著了別人的道,要記住,你的事情與我的名譽攸關。」 

      「不會漏妳的氣,除非是自覺活的不愉快,才會讓別人踩踩,確定自己還沒斷氣,你多保重。」我沈聲說。 

      掛了無線電,不由胃腹收縮,血氣上湧,急咳帶喘,爆迸的面紅耳赤,好一陣子才將壓力舒緩過來。小魏好奇的說:「這傢伙倒義薄雲天的很,難怪談起前任的報務主任,不是咬牙切齒,就是豎起大拇指叫好,頗具爭議性。」 

      「你碰上這個人一定會覺得很對盤,在星雲我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火爆浪子,專好打抱不平,衝鋒陷陣的一把好手。只有他拍兩肘插刀當成天經地義的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倒真是本性不改。」我搖頭說:「船隊的人都知道他有個怪毛病,凡是汐止以北的船員都歸他照顧,發生糾紛不論大小,他一定要出面排解,就算你求他別多管閒事也不成。」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領他的情,這種人登高一呼。機艙有不少人會倒過你這邊。」 

      「情只能領一回。」我咳道:「當年我被記大過冷凍半年,沒有人仗義執言,只有他打開報機叫通陳照華,破口大罵要他準備好後事,陳照華知道他在東明路上的名氣,嚇得只敢跑油輪,最北只是到桃園外海卸油,最後在波斯灣擱淺。跟他幹過的船員聽到消息,集中在後甲板向國旗致敬,高喊天祐中華。這檔事我在事後才知道的,那時就下了決心,以後任何麻煩絕不拖他下水。這傢伙兩個大過纏身,境況比我還慘,該列為稀有保護動物。何況,殺手群獨來獨往,從不倚多為勝,大風大浪見得比誰都多,有什麼好怕的!」 

      「唯我星明,日月無光。這麼講我有些譜了,感情他是殺手群的角色。」小魏蹙眉問:「傳說星雲那艘船火拼一年之久,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砸了招牌,包括運務長也被記了大過,冷凍一年,三十多人過失下船,殺手群從此揚名船隊。我有些搞不懂,跑船又不是黑幫,也沒不共戴天之仇,出下策拼的你死我活,是何苦來哉?」 

      「見鬼了,爭財不爭氣,吃討海飯的誰不希望好聚好散,不到必要誰也不想多生枝節絕了後路。問題是船上蛇鼠勾結、沆瀣一氣,逼得新手活不下去,退讓只有跳海,伸頭一刀,縮頭依然一刀,唯有火併一途。」我沒好氣的說:「要知道,國輪船長受國法保護,仗勢橫行沒人敢惹,不像掛外籍船的揍完頂多扛行李回家。在船上只能斷其羽翼,斬其手足,偏偏對方是超級紅牌,背景特硬,徒子徒孫爭相投效,在海上出手就得定輸贏,索性大打出手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然轟動了整個船隊。」 

      「這麼說這群角色頗為凶橫,行事斬盡殺絕不留餘地? 

      「也不盡然是扎手角色,只是坐大後根深蒂固,不開眼竟員的亂吃人。」我說:「船上有一批單幫客,我們戲稱豆腐皮幫。據說紐約唐人街有一家餐廳經營不下去,無意中賣起豆腐皮竟然起死回生,老美擠得水洩不通,收購價高達每張一塊美金,星雲從臺灣開航冰庫堆滿了五萬張,路都走不進去,他們在紐約套出現金,二手店買上大批舊貨,轉賣給巴拿馬運河工人,洛杉磯再上大批煙酒,抵高雄自有黃牛上船收購,倒算是財源滾滾。煙酒、私人提單報關需要船長簽字才放行,所以對上畢恭畢敬,對下欺壓新手,不俯首聽命,不幫忙跑貨,就別想在船上立足。」 

      「當初運務長挖空心思想吃包飯,船隊有個劉姓大廚,刀法神乎奇技,傳說能把牛肉切得比紙還薄,一吹就飛出盤外。他在餐廳都能賺到海上薪水,上船就嚷著要改吃包飯。吃包飯的規矩,伙食盈餘皆歸大廚,一個月少說十萬圓進帳,船員被刮乾了肚皮,船長和輪機長卻吃的是滿漢全席外加早茶夜點,自然搞不攏。」我繼續說:「至於機艙的輪機長外號叫陸一刀,海軍出身,曾在蘭雲一趟水路炒掉七名船員,一刀七命從此揚名。這兩大巨頭在星雲把船員修理的遍體鱗傷,趟趟炒船員魷魚,公司也莫可奈何,是當年船隊最惡名昭彰的一艘船。」 

      「既然如此,你怎麼會上那艘賊船?」 

      「初幹三副時心高氣傲,心機又不足,面對老船員講情不通,講理不過,動輒翻臉,忍無可忍含憤出手,才發現拍桌子、掄拳頭,一路無阻,全船過招,最後一定槓上船長大副。半年後船回蘇澳,總船長來視察,那時我還弄不懂總船長是何方神聖,當面抗議久航獎金不發讓他下不了台。三天後,小傅和我直接調往星雲,高雄港上船。」 

      「慢點?這不意味公司在設計你上這艘黑船?」 

      「當初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兵,北中南叫得出字號的船員全在星雲照了面,總不能說是巧合吧。」我解釋道:「明眼的人都清楚。運務長當年有意問鼎總船長寶座,暗中聯絡船隊各船長杯葛船務部,總船長也非等閒之輩,這群硬角色桀驁不馴,拿捏不住,索幸送到星雲自相殘殺,船務部樂得隔岸觀火,不是一舉兩得。」 

      「小傅是還沒過換日線就鬧翻了,每天排隊拿飯,大廚的熱湯勺子在臉前晃呀晃,別人插隊拿飯就走,他卻要挨白眼譏訕。發了火在廚房打得鍋碗齊飛,還被船長大副指責為凶橫傷人,乾脆卯上這群單幫客。回航大管輪在機艙發現大批煙酒,守土有責,要求對方搬離扯破了臉,和小傅聯手,由機艙追打到駕駛台,眼看紙包不住火,運務長只得發電報讓一票人下船,我們折損兩名好手,清掉豆腐皮幫整個班底。從此船上喊出犧牲打的口號,每航次折損一名船員,換掉對方黨羽,直到捏斷對方琵琶骨,無人應援方罷手!」 

      「第二航次昆生主攻,換掉陸一刀和大廚。棒子交到我手中時已經纏鬧了半年,實在打的眼紅,動不動就暴跳如雷,橫衝直撞的下了船。回到公司,想起這些混帳往事,折損這麼多兄弟,忍不住又在船務部大吵一架。星雲前後五度換血,加上期滿、調船、生病的,前後五十多人下船,運務長等於無兵可用,眾叛親離,才被捅下船的。」 

      「那麼星雲七煞又是怎麼回事?」 

      「當時山頭林立,大小起事不斷,有人臨陣倒戈,有人中途開溜,有人亂打旗號招搖撞騙。搞船務的都知道海上是非多,某甲和某乙碰頭肯定生是非。據說事關室過濾出一張黑名單,裏面七名首惡分子,絕對不許同船造成聲勢。」不由咳道:「事實上,這群人走的走,散的敬,辭職的辭職,開除的開除,也沒賸幾個了。我們自認為是莫名其妙扯進來當打手,所以不列入英雄榜,統以殺手群代稱。」 

      「我懂了,事實上是不屑列入英雄榜。」他疑道:「事後你遭修理,會不是和星雲這檔事有關?」 

      「應該不曾,不過送進人評會,有人打落水狗是真的。」我搖頭說:「只怪自己揚名在外,不知收斂又掉以輕心。乍看陳照華這人,外貌是個堂堂鬚眉男子漢,底子卻是十足的娘娘腔,喜歡人家稱他為香帥,說話輕聲細氣,攬鏡自照時顧盼自得。只要一開門,整個樓層香氣撲鼻。怪只怪自己從來沒和女人過招的經驗,被炒魷魚時還一頭霧水,想不透他如此大膽,也不知道怎麼得罪到他。這倒好,段大表二蘇三陳四,跑船人最重口碑,這記毒招立刻轟動了船隊,從此竄上了惡人榜。」 

      「他不曾是同性戀吧?」 

      「那倒不會,只是極度的自戀,被流言所傷。據說他在春雲初幹船長,曾吩咐領班,衣服要按春夏秋冬次序排好,領班一瞧可嚇到了,長榮、中航、陽明、復興、華航、陸海空軍,各式夏冬禮服近百套。每餐換不同的制服表演服裝秀。這廝極好面子,倒像辦公室女人,輕微的錯誤也抵死不承認。香港外海被漁船堵住,不敢硬闖,四十海浬外開慢俥,延誤船席三小時,他竟然表演的煞有介事,硬咬著領班遲到,還拉我圓謊。我早煩死他強迫我值班穿制服,沒好氣的說不清楚,軌夠他咬牙切齒。如今想來,笑得愈甜記恨愈深,不誇他儀表出眾,衣香鬢影,就逃不了莫名一刀。真要報仇,只有毀容才是至毒的懲罰,才是他生命中最害怕的事,永無翻身的惡夢。」 

      最後一句話惹得他大笑:「就算言之有理,瞧你咬牙切齒也知怨毒之深,看來你還是沒改變多少?」 

      我不由一楞:「錯了,我收斂了許多,現在是隻冷血的蛇,盤踞角落,不惹是非,但是出手就找要害。這幾年痛定思痛,讓我明白一件事。如果我變得惡形惡狀,和這些嘴臉毫無二致,我就失去責備的資格。所以不同流合污,不苟活一時,如果有最後審判,我就是見證,這才是我對他們最大的報復和懲罰!」 

      他不由沉默了,稍後問:「那些患難兄弟呢?你真捨得老死不相往來?」 

      「看機緣吧,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朋友患難一場,刻骨銘心,彼此無愧,足矣!殺手群風消雲散是定數,或許也是最好的結局!」一股酸楚湧入喉頭,不由嘆道:「草莽獨活於天地間,生是雲,死是雨,相信他們能看得比我更透徹、更灑脫。否則朋友也白交了一場!」 

      遙望駕駛台外灰浪滔天,湧浪急奔翻捲,海岸勁風以鬼魅嗚咽尖鳴,再度讓人忍不住的重咳起來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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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25 21:49
原來海上生活,是另一個江湖!!
徐慰平(27901452) 於 2015-03-25 22:37 回覆:

是江湖,也是另一個世界﹒沒想到現在還有人看,感動無比﹒

但我可保證絕對驚艷而且是華人世界僅有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