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七月三十一日凌晨三點多，電話忽然響了，我知道媽媽出事了，因為那幾天媽媽一直昏迷著，剛開始在急診的重症區，後來轉到加護病房，雖然後來又轉到普通病房，但媽媽卻始終沒有清醒。

    後來的日子，我每天暗無天日的狂哭，根本沒有心情為媽媽寫篇悼念文。直到現在十二月了，心情才比較平靜些，也才能為媽媽寫些東西，雖然文筆並不好，但仍是要寫，寫給自己，也寫給孩子，因為我不知那一天要輪到我，我也不知那一天會忽然重病無力上網，所以還是趁有力氣時多寫些東西吧!

    小時候，媽媽在我的記憶裡，就是一隻母老虎。有時我們靠在她身上，她總會拿黑色小髮夾戳我們，但也不知為何，我們總會到處找她，然後又喜歡膩在她身旁，現在想想，可能是因為她會給我們弄吃的，那個年代，每個人都生一大堆孩子，所以並不會特別疼愛孩子，我們也就在父母不怎麼關愛只給食物的生活中慢慢長大，直到畢業。

    畢業後，我跟媽媽的感情有了天翻地覆的反轉，大姊出嫁，家裡只剩我和二姊及兩個弟弟，因為工作地點離家近，每天中午跟晚上都回家吃飯，但我有時會搶不到食物，媽媽總會在廚房特別為我留一小碗菜。後來公司辦員工旅遊，每一年我都會帶媽媽一起去，那時媽媽身體還很強壯，記得有一年我和媽媽去泰國玩，我已經累得走不動了，媽媽卻還興致盎然的拖著我去逛街，後來我食物中毒，全身沒力，媽媽一路上照顧著我，那時的媽媽不會再拿髮夾戳我了，反而很喜歡跟我親近。

    接著，二姊也嫁了，家裡只剩我一個女兒，媽媽跟我感情更好了。那時我已經開始學古箏，媽媽很喜歡聽古箏，也很得意有我這個女兒，每次她帶我出去，都能感覺到她的驕傲。

    在考選部上班的時候，因為身體很不好，媽媽每天一大早就會去買豬肝跟菠菜，煮好了讓我帶去辦公室吃，當時同事都好羨慕，而我，只把那種不用動手就有食物吃的幸福當成再平凡不過的事。媽媽煮的豬肝真是又軟又好吃，我到現在都無法煮出跟她一樣的豬肝湯。

    27歲那年，我嫁人了，媽媽嫁兩個女兒都沒哭，直到我出嫁，才看到她嫁女兒的不捨與眼淚，而當時，我正沉溺於熱戀中的幸福，根本不知道從我離開媽媽的那一刻起，屬於我人生的幸福就真的沒了。再也不會有人無怨無悔的為我準備食物。

    嫁人後，媽媽的身體開始變不好了，但我生兩個小孩坐月子都是媽媽幫我做的，小產兩次的小月子，也是媽媽幫我的。生完老大時，還沒滿月就回婆家，結果一回婆家就重感冒，記得我連躺了一個星期都無力下床，當時以為剛生完小孩都會這樣，卻不知原來我已經併發嚴重的肺炎，我是一個人到醫院掛門診的，因為還能走，不好意思掛急診，就掛一般門診，結果也不知是不是神仙有幫忙，讓護士注意到我很嚴重，叫我先進診間，醫生一看就叫他們推輪椅給我坐，馬上戴氧氣罩辦住院，當時支氣管已腫到無法說話，護士讓我寫出聯絡人的電話，我直接寫了二姊。二姊是第一個趕到醫院的，後來媽媽去醫院一看到我變成那樣，就哭了.....說：怎麼才一個多禮拜就變這樣? 我因血管很細很沈很脆，打點滴很不順，針頭一進去，血管就破裂，最後我的兩隻手都腫到無法拿東西，吃東西只能用湯匙，媽媽一口一口的餵著我，還刻意吃我吃過的食物，她深信：把病傳染給別人，自己的病就會好。她想代我受罪啊!另外印象比較深刻是第二次小產，當時媽媽住林口，老公把我送到林口時，我躺在床上不斷的發抖，感覺陣陣的寒意從床板往上傳到我的體內，不管媽媽幫我蓋幾層被子，我都還是好冷好冷....媽媽就為我燒熱水袋放在被窩裡，但還是冷，後來我想起我有電毯，打電話叫老公幫我送電毯才解決了這個問題。在那過程，我看到媽媽的焦慮與不捨，我知道媽媽很愛我。到了那一刻，我才明白，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會無條件不求回報的對我好，那個人就是「媽媽」。

    當我手忙腳亂的生小孩、照顧小孩、上班，每天忙得昏天暗地，媽媽也跟著一天天老去，身體愈來愈差，除了高血壓、糖尿病，還得了嚴重的退化性關節炎，看她走路都有點跛腳。剛搬離婆家的那幾年，我身體仍然很差，經常生病到無法煮食，小孩自己去買食物，而我則沒人照顧，跟著小孩亂吃東西。有一次我又連病好幾天，媽媽聽說我已經很多天不能下床煮東西了，她拖著疼痛的雙腿，從木柵買了一隻土雞、豬肝、菠菜.........提著那麼重的東西，坐公車到景平路，走了半個多小時的路，來為我煮食，當時我感動得想哭.....以前把媽媽的好都當成理所當然，直到結婚後，才發現：當我生病時，全世界唯一不會遺棄我的人就是媽媽。

    隨著小孩慢慢長大，我發現媽媽身體愈來愈糟，於是帶著她去雲南、加拿大、日本北海道，北海道之行成了她今生最後一次的出國旅遊。自那之後，她幾乎不大能走，有一次我開車帶她去看醫生，爸爸把她從三樓帶下來後，她就不支坐倒在地上，車子就停在旁邊，她卻怎麼也上不了車，我又抱不動她，聽爸爸說她是用爬的，從三樓爬下來，當時真的好心酸......多希望自己發大財，給媽媽換個有電梯的房子！

    本來媽媽還勉強能爬樓梯時，我會把她接來家裡小住幾天，照顧她。但後來媽媽完全不能爬樓梯了，就再也沒來住我家了，而我也不知在忙什麼，很少回去看她，其實每次回去看她，她都會一直抱怨爸爸對她不好，一直講一些很負面的話，然後告訴我，她全身都很痛，我聽了都很難過，每一次回去看她總會心情很沈重，於是我愈來愈少回去。

    今年年初，天氣很冷，弟弟買了一頂很貴的帽子給媽媽，結果媽媽說帽緣很硬，就自己把帽緣拆了，然後縫合，她眼睛看不清楚，縫得歪七扭八，她拿給我，叫我幫她縫，我看了差點沒暈倒.......這.....我沒把握可以縫好....那天正好我身體也不舒服，於是有一點點不耐煩的說：妳怎麼拆成這樣?我沒辦法修。 轉念一想：媽媽是因為眼睛看不清楚才會這樣，我若不幫她，還有誰能幫她? 又想到孔子曾經說過：色難。 照顧父母，最難的是和顏悅色啊！我怎麼能給媽媽臉色看呢？後來我把帽子接過來，告訴媽媽，我會幫她修好，就這麼一件小小的事，媽媽竟然露出幸福的微笑，我如果連這種事都拒絕，還算是個人嗎?

    媽媽剛過世那一個月，我每天都哭，責備自己沒有在媽媽最後的日子好好陪伴她，就像現在我打這些文字，仍是潸然淚下，如果知道媽媽會走得那麼快，我應該一個星期至少去看她三次，因為媽媽最疼我，五個小孩當中也只有我最會哄她開心，她一定最想見我。可是我卻每天忙著過自己的小日子，久久才回去看她一次，媽媽：請妳原諒我好嗎?

    如今媽媽去了遠方，去了沒有病痛的世界，我仍是非常掛念媽媽，媽媽走了，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無條件愛我了，我成了真正的孤兒........媽媽等我！等再過幾年，兩個孩子就業了，能獨立生活了，我去和妳做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