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年關將近，雖是冽寒但透露些許冬陽的午后，老奶奶和媳婦兒秀娟坐在門前綴補著全家人的破損衣裳，在這麼個兵荒馬亂、人心惶惶的時代裡，有飯吃、有屋住、有衣裳穿就已經是老天爺的恩寵了，誰還奢望能夠穿新衣戴新帽的。

是以婆媳二人也就將家中衣物作番整理，縫的縫、補的補，老一輩的給小一輩的當新衣穿、年紀小的穿年紀長的。

而家中的壯丁也全數出動到剛收割完的稻田去尋田鼠、到附近的溪河中抓鮮魚、溝圳裡捕田蛙，期盼今年的年夜飯裡能有些許肉味兒，而不是一如往常地鎮日是地瓜、野菜、稀飯湯。

「等會兒碧凌回來時，我給他量量身，政中這件襖子還嶄新的很呢﹗小孩兒長得快，不消兩年光景都穿不下囉﹗」

老奶奶嘴邊叨唸著，雙手忙不迭地將襖子凌空比畫者，彷彿碧凌正站在她面前讓她仔細端詳著。

「噯，這正午時分、無雲無雨的，怎麼天給暗了下來？」

秀娟心一驚，發覺不對勁，抬頭一望﹗那不正是日本人的轟炸機嗎？三五架一起凌空掠過，難怪天一下忽地暗了﹗奔向老奶奶準備扶她往屋裡跑。

「碧萱，快將奶奶扶進屋裡來！」

除了祈禱老天爺叫這可惡的日本鬼子不會冷不防地往這破房舍丟下炸彈外，說真格的，這屋子根本無法保護他們，唯有遮風擋雨吧﹗

驚悚的轟炸機聲音漸行漸遠，恐懼算是暫時消除了，但一會兒秀娟卻聽到不遠的地方有炸彈轟炸的聲音。

「轟﹗轟﹗轟﹗」沉重得令人切齒且心酸。

「那些殺千刀的日本鬼子，又不知道殘殺了多少我們的同胞，老天爺啊﹗您睜開眼睛看看啊﹗您行行天理公道啊﹗」

老奶奶不禁長吁短嘆，起身準備往屋外走去，正準備將那些個補好、沒補好的衣服收進來，天也暗了，該和媳婦兒準備晚飯，好讓大夥兒吃一頓亂世中難得的年夜飯。

「碧萱，燒些乾柴升爐火囉！」老奶奶交待著碧萱。

近晚時分，天空暈染一片血紅，隆冬時節作物幾已枯黃凋零，一眼望去，整片平原是無垠且荒涼的，更突顯出血紅色天空強力籠罩的壓迫感．．．。

「奶奶，爹跟叔叔他們．．．！」

遠方傳來一聲淒厲的叫喊，劃破了平原的寂靜，碧凌滿身血腥、跌跌撞撞地奔回家來，尚未進得家門已是泣不成聲地不能自己了。

秀娟扔下手中的鍋杓衝出灶房，「你倒是好好說啊﹗你爹他們怎麼了？」

碧凌跪在屋外抱頭痛哭，「方才我和爹他們在收割了稻子的田地裡補捉田鼠，怎麼料到日本人的轟炸機經過，空曠的田地沒個什麼可遮蔽的，就讓他們發現了！日本人像發了狂似地拼命掃射我們，爹為了保護我，卻叫日本人給打死了，就連叔叔也．．．，嗚！」

碧凌涕淚早已縱橫滿面，秀娟已然釘住般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遠方，屋外立時淒然一片。誰也沒想到，這一哭一鬧的，屋內的老奶奶怎會不被驚動呢？

「碰﹗」

「奶奶妳醒醒啊﹗」

秀娟和碧凌等人聽到屋內傳來的叫喊聲，便趕緊衝了進去，只見老奶奶一屁股跌坐在正廳的祖先牌位前，二眼圓睜。秀娟伸手探去，一息尚存，便連忙和碧萱將奶奶扶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