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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1/18 05:06:20瀏覽4362|回應0|推薦2 | |
第一箋
獨自駕車往北地雪國行,懷著的目標,只是大約概括的一片地方,其實僅是個方向而已,並不是很確切的目的地。意定去的地方是我之前經常和你提及,但從未去過的地方。 這次旅行對自己而言,實際是連根拔起的遷徙行動,可是並沒多著計劃,還是你一向指責的我的慣常行事方式,急急忙忙趕著了卻一切,匆促間也不曾下多少工夫來詳細研究。臨行的急促匆忙倒有些像我們倆當初來美讀書時的感覺,必須坦白承認心情也仿佛。我的馬虎依舊,行事魯莽也如昔。有著反正到了再說,隱約認為只要大方向把握住,應會是船到橋頭自然直,遲早會一切就緒的。 抱歉早先臨行匆促,通訊中未能明確表明這次旅行的真正意圖。主要的緣由也是一時無法說出口,想等到勢成騎虎再來告訴你。現在已到了這一地步,該解釋說明了。email這封信出來,就是這付意思,寫著寫著自覺很有李登輝先生的名言之氣慨:滿懷著意緒要把這趟荒謬的行徑「說清楚。講明白」。 我是在兩週前辭去工作,爾後化了整整一週的工夫清理掉所有事物,退掉租住的房子、賣或送掉所有的傢俱、結清銀行與相關事物。拋棄舊有的生活蝸居與事物後,孑然一身一路駕車朝北沿著加拿大橫貫公路向西向北駛去,沿途接近的都是自然的景色,一路放眼滿目盡是青翠與嶔奇的山水,尤其經過各個國家公園區,望去更都是青山逶迤,雲銷巒岫,山與澗而外,沿途更是湖泊縱橫,水光瀲艷。 雖說才幾天功夫。但心境上己有截然斷絕之概,過去的生活與習慣自覺已砍斷。幾日夜奔波於淵渟嶽峙, 朝暾夕暉之中,逐步開放心境的猶豫,覺得是可以丟棄過往一切,來找尋純然屬於自我的自然與心靈生涯。 饒是這樣決心為性靈與自然底尋覓奔馳向前,可纏繞不去的念頭仍是過往與即將來臨的零零總總。一路上思緒還是避免不了地飄向漸漸離棄的人與事。仍如以往般,繫繞掛念;多年來習慣了的相處與生活,念頭無法說放下就放下。 長久以來,体驗得知人與事其實也是過往雲煙,稍縱即逝。情感的寄托刻痕也許較深,帶來的感受與傷害雖大,相信時間會玫平這些牽牽扯扯,過了這一段時間,總會不同吧? 還好這麼些年過去,我們已夠成熟懂事,能在相互包容体諒下分手。雖然己是往事雲煙,直到此刻才能体會彼此間尚存的關注。我不覺得是來自習慣的因循,即使走到這一步,仍感到相互間的在意,是勿促之間抹殺不了的。 目前的路程正途經北國偌大的連綿不斷底湖光山色的國家公園。一路駛來,最後趕至一座美麗而深具巴伐利亞風味的山區觀光小城鎮。 漫步於熙來攘往的來自各地的遊客間,在兩旁都儘是可愛而特色獨特的特產及餐館的街道來回蹓躂,不期然遇著一家麥當勞餐店,特別的是裡面有可以上網的公共電腦。這兒可不像你現在所處的台灣,店舖雖多,可找不著半家網咖。 從電子信箱內,收到你回的電郵。閱後,逐步整理回想近日累積的思緒,拉拉雜雜的立即回信給你。除了答謝托辦之諸瑣事外,也藉此將長久盤踞心底裡的想法與思緒作一整理式的陳述。 多年來由於生活本身的磨勵與因之而生的疏離及麻痺、長久以來共同相處的造成的無感與遲滯,加上彼此間不斷底磨擦與爭吵懷怨。早已不再試著進入對方內在領域, 共同生活使得彼此都遲純於再關注對方的感應。現在就著這個機會,讓我得以重拾綴補當初由於厭煩於溝通,而且在無感中逐漸形成的泠淡,以致相互都抹殺傳達要求領悟理解的訊息。 回想當年我們兩人接識時,很能自覺是令所有熟識間艷羨的一對,彼此間都覺得對方各方面都那麼令人出色滿意。相互間也確實是有著靈犀互通,感應交纏的体會。 之後,歲月逐步使人逐漸糢糊遲鈍下來,也可以說是生活本身使得彼此日漸漠不關心。婚姻的真正面貌,就是消溶磨鈍,我們之間實並不缺乏体諒,而是根本在歲月消長裡,忽略日常無所變異地晨夕相處所生成底無奈與無趣。而且在相互間的摩擦與適應不良也使得不可能要求太多,但我以為主要隔閡生成還是懶於調整逐步疲憊的共同生活。 當然從另一方面而言:是由於忽略,還是考量過多的自省;關於彼此間因遷就而犧牲自己意思與方便;遷就是為著完成共同相處的基調。也可以說隨著時序的演變調整角色與腳步。 但也就因此,使得我們一再評估婚姻繼續的意義與價值。雖彼此都不是那麼自我中心,但是放棄已變成都無所謂。雖然此刻我反而不能很確切過程的演變,太多的糢稜感觸已糢糊自己真正意圖。 也許出諸天性閉鎖,覺得人們間相處是不易的。縱然只兩個人,彼此還曾那麼欣賞和迷醉於對方。最後還是無法貫徹盟約白頭偕老。 這些說詞都是從我這邊單方面出發的講法,你很有可能會有全然不同的体驗想法。可我總覺得我不全像你認為那個樣子;沒為這段婚姻盡力,不曾盡量努力來配合你的意願與想望。 從我的著眼點看來,並不全然如你指責,自私,只顧自己,完全不著意為家庭應有的付出,常使得整個責任與擔子落在你一人身上。這些心底裡的話,一直漂泊於腦海而且無從揮之而去。 一直想不要再觸怒你,能讓你平心靜氣,且能不被打斷好好地讓我將離異後不斷壘積疊起的思緒及感想。這封回信也可說是處心積慮等待底發抒,我確是將整個感受一股腦兒傾吐在這電子郵件上。 我已如許沉陷,已能逐漸能体認到已不再在意孤寂或處在無所用心時底無聊。對於與人相處的著意與渴慕,甚至處於種可有可無的狀態;也許難說無有仍懷著等待的心態,然實已糢糊,用心体會都可說已漸捉摩不出有或無有;可以說是前面所提「逐步處於無感之中。」 走筆至此,對眼前的狀況與心境,著墨不能說不多。不自制一下,簡直會沒完沒了。好吧!也許你更願意讓我敘述一路旅程上的遭遇與感受。 昨日在哥倫比亞冰原附近營地露營。從起始上路以來,都是沿途就著鄰途風景區的露營地露宿過夜,不急著趕路,留連沉遊於種種殊異風景與野外的開曠中。三餐幾乎都自炊,或取用攜帶的冰箱裡的熟食果蔬。 這是我一直喜歡而且想望的生活與旅遊方式,深感處於野外得到的無限鬆懈與愉悅。可你並沒真正的喜歡過,而且後來變得幾乎有些討厭的旅行方式,以致這幾年來我們都不再作類似休閒旅遊。 對不起,一不小心又轉回到原論題。接著準備告訴你的是去冰河凍原探測旅遊的過程。昨晨起來,一早就隨眾跟著響導攀登冰河,加拿大當局對一般冰原觀光遊覽是很先進,我們先乘坐裡面溫暖無比特別雪地大卡到達冰河前緣。 這種大卡車是專用以登涉冰丘雪原的雪地巨形觀光載送車,這類巨無霸十輪大卡,特別裝配以直徑逾一個人高度的超鉅大輪胎,用以爬涉豐厚軟酥的冰雪。 沿途一片皚皚銀色世界,出得車來,要登冰原雪頂的七、八個人,離開大隊冰河觀光客,跟隨專門響導的指引與步伐,陸陸續續踏入雪白得耀眼刺目的雪原。 由於冰河地域內,表面無異的地形下,會潛藏致命的陷阱般的地形變異,所以如要進入內部探險遊覽,都需專業響導帶路。地形突變最主要的原因是陳年積冰與新雪都不斷在融化消蝕,而冰雪下面原來的火山灰磧堆積地層極易浸蝕崩塌。常是表面平坦一片的白茫茫,不可見的底下竟然是萬丈深的裂縫深谷。一不小心陷落,脫身困難,營救無車。所以需有專人引導。 深入冰河雪地後,地形變化與狀況不一,時而表面堅硬冰滑難以立足,轉瞬又深陷厚積的陳雪之中,舉步艱困,時刻會落入及腰的白茫茫軟絮之中。為防耀眼的雪地反映,每個人都載上護目鏡。 沉重吃力的冰河攀登過程, 一個接著一個沉默堅定地次序朝著頂峰堅毅 執著地往前跋涉。感到人類對自己体能挑戰,有著無時無刻不處在求證能否超越環境天候的好奇。征服種種困境或者堅持挺過堅澀的環境生存下來,似乎也是人天生具有的秉賦。自我摶鬥過程也是向內在理性、向本身体能限度底挑戰。 徒步五小時穿著不足以禦寒,雖套著登山鞋著上厚厚底棉襪,踏著謹慎的步伐跋涉在溜滑堅硬底冰雪上,仍然數度失足滑倒。足脛之下都麻痺了,腳底板已失去知覺。冰寒徹骨的凍冷中,已無痛覺。處身冰凍風寒中連這類的感官也凍凝住了。 疲累漸攫取自己的意志,雖也想撐持測試究竟自我的毅力能否不輕言屈服外在環境。然而轉念間,又墮入慣常習於的鬆手態式及意念。我還是不願意吃這種沒明顯目標的苦,雖然人人都認為堅持下去到達一個座標就是目標。可我不在意毅力與意志或是目的地的達成,放棄繼續堅持到達雪峰的堅苦奮鬥。 在冰原上長程跋涉,如無任何堅持,哪兒都到不了。與旁人相比,可算輕易就半途而廢。体力 並未消退,自信可盯牢跟住其中最老練的強者,只是不願堅持住耐苦忍凍的辛勤跋涉。 生活的折衝,過程中的抗爭,實已磨盡鬥志,開始覺著已不適這類強迫的体力之爭勝。對地心吸力的抗持,本身意志力的体認與考驗。不再具意義。只感到勞累,覺得時間與距離都受夠了,再下去就超乎体能願受的忍持。 尤其到了這個時候份外分明,雖是一向如此,然此時此刻,体認到自身一切在不遠的將來,將默然流失之際,更使得份外清晰。 跟領頭的響導打過招呼,我是第一個徹退下來。回頭路也不輕鬆,好不容易連爬帶滾地掙扎到約定地點,但已耽誤太久,早已過了早先約定時間,原先搭乘的巨輪冰雪車老早離去。雖尚有押後的一,兩輛別家公司的巨輪車,但都己滿載,雖經招手,也不肯停下。車內高据的司機作出手 勢,表示後面還有車來。 雖是如此,但也有些奇怪;這麼險峻的環境,就不怕登頂旅客生意外嗎?原先認為無論若何都不會拒絕。雖說走回原先出發點也不會辦不到。可忍耐的這段跋涉真要了命,實在乏力,舉步維艱。最後還是癱倒雪地上,等侯隨後再來的車輛。 雪地跋涉一整天真累慘了,回到營地無力舉炊,吃點乾糧和可樂權充晚餐,倒頭在睡袋上即刻睏著。 午夜醒轉過來。滿天都是繁星閃爍,新月大如斗。四週一片安寧靜謐,聲息全無,整個宿營地都睡著了。 夏夜北國夜晚,清空萬里,夜涼如水。加上禦寒的衣衫佇足帳蓬外,仍然無從卻禦寒冷的顫慄。摸出手電筒想探索去到白天即看中的公園提供給公眾集結聚會的小木屋,準備用手提電腦或拍紙簿來伏案寫作。 (下面的陳述是轉錄昨夜當時即時追錄思緒底隨筆。特地不加掩藏修飾地轉謄過來,可作我的心聲披露 ~ 不曾在婚姻存在當中,如此表白過 ~ 也許由於是時情境特多感觸,也激蕩諸種思緒。 ) 寒夜,國家公園裡底集會聚餐木屋,挑高的窗戶雖無窗扉,但厚重的穿著足以抵禦夜寒如水。 香煙一根接著一根抽著,並不為了凝聚繆思,而只是為禦寒。靜謐僅是甫醒時的感覺,感官適應黑夜的寥寂後,聽覺會更擴張。夜之森林種種聲響逐漸浮現。 遠方融流而下的冰河水,在淵渟嶽峙的河谷裡無間歇地喧嘩奔騰。令落寞寧遠的夜份外擾人,漫延整耳殼都充滿急驟落差底瀉水撞擊河床岩石地淙淙回響。 並無任何期盼,覺不著真切。也不知為何,然而排遣不去,摸索猶豫間,暗伏潛流底思緒抵不住地又飄向千里之外的。已不可能再表示眷思之意,或許你會認為只是孤單時自憐的猝想,自忖確也屬實。多半時刻眼前一片空白,無所寄存。因之難免會著意於失去或不曾珍惜的。當然再談這些,未免感傷得可笑。 真實的情境裡,我也無從興起對人生消逝部份追憶或多所思索,人畢竟只適於往前觀看;偶然間難免會浮現憶及。關注與將感情寄托於特意對向,是種耽溺的形式,可能是人們為自適而自發而生的辦法。不只是心靈上的更是情緒上的著意與釋放的焦點,人的心靈大慨是藉著這內裡長成的關係,以及因之而起底情緒的集中,得以抒送及順暢調適。如不再有人讓我們去關注、擔憂或是緊張,我以 為可能更難以自處。 過往加諸我們的体認,讓我們無從自時間陰影遁逸。而因之加諸形貌的消逝毀損,乃更讓人不留情地進住於的生命實存冷酷底情境。以致所有存活之感受都得為本身容貌造就與浸蝕,結果則是整個自我都被囿於內,他的外在意即他本人所有底一切。只要存活下去,只要虛飾的意念尚在,就不能不如此底住入其中。面與貌之於那個人,不只帶來感受,而根本就是那個人。 我們的過去,已過去。失去的時間往後再追及時,很可能僅是個標記,還是一個回溯意識底象徵。不再會像我此刻感觸到這般強而厲。當然更可能只是一段無可奈何地臆想 ~ 不可企及而逐漸淡漠的意識與幻影 ~ 甚至只是純然空虛的構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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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