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無以名狀的美麗與哀愁，是歌德《少年維特的煩惱》，是普魯斯特筆下《追憶似水年華》，是法國才女莎岡《我最美好的回憶》，是曹雪芹80回的《紅樓夢》未完。

日昨緩步來到第19回，賈寶玉的第一丫鬟、初試雲雨的對象襲人正式登場。這位自小被賣入賈府，性格溫順、行事謹慎的襲人，先後服侍過賈母、史湘雲，雖知王夫人視她為侍妾的儲備人選，也明白寶玉待她不與人同，但見小主子成天在脂粉堆裡廝混，時而甜言蜜語，時而有無天日，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亦缺乏安全感，於是趁向賈府告假返家、寶玉緊追而來的機會，揣度自身在他心中的重量。

襲人長寶玉兩歲，無微不至照顧這位小主子的生活起居，陪讀陪侍又陪寢，像個大姊姊一樣善體人意，賈寶玉十分依賴她。這回騙說家人要贖她回去，急得寶玉跳腳，只差沒哭著找媽媽。聰明的襲人一來藉此試探心意，以壓其氣，二來也跟他約法三章，收斂其狷狂的言行舉止。襲人此招，與其說她女人心機，毋寧說是眼裡心裡都是寶玉，一心一意只想為他好。

第18回見識了寶玉和十二金釵的詩詞歌賦大PK，阿桑對曹雪芹的文采佩服得五體投地，然19回則以對話鮮活取勝。一來一往的對白，看得到人物表情、肢體動作，讀得出潛行在文字底下的細密盤算。除了襲人對寶玉的心戰喊話外，最可愛的就屬寶、黛這對兩小無猜的打情罵俏了。他們是屬於精神戀的純純之愛，即便躺在同一張床上，手腳也不踰矩的。害羞的林黛玉用手帕蓋上臉，眼含笑聽寶玉胡謅編故事，整個異想世界只屬於他們兩人，何其純淨如此美好，讀到這裡阿桑忍不住笑彎了眼。

曹雪芹寫人物是悲憫的、多層次的、有血有肉的，因此你很難偏愛哪一個主角，各人有各人的處境與因果。它像一扇門，把每個生命一個一個打開，讓我們從中對應出自己所處的位置，豁然以對這個不完美的世界；它也像一本佛經，即便到頭來「千紅一哭、萬艷同悲」都是一場空，幾乎沒有一個人有好結局，但曾經熾愛過、燃燒過，也不枉此生來過。

圖：清代著名國畫大師孫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