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何物最相思？

.

五年前的春節期間，若不是耷麻和小乙一再慫恿，俺絕不會放著好好的假日不過，卻跑到泰國的泵園禪修中心『修不行』，混了將近一個月的『出家』生活。為何是修不行？嗐，要真行，還修個啥？就因為不行，所以才要修一修。這一修下去，慘哉，越發不行了！話雖如此，那段閒雲野鶴的日子確實挺有意思，至今回想起來，耳畔依稀響起園中半夜的雞鳴狗吠。

歸來後，我熬了好幾夜認真寫了幾篇心得給婆娘過目，讓她見識一下俺的新境界。沒想到嘔心瀝血的大作，卻好似朝古井投顆小石子，噗咚一聲，沒了。反而是小乙隨興打的小報告，倒讓她眉花眼笑開懷了好久。這、這真叫俺情何以堪！哎，罷也，佳人開心，俺受點兒委屈算不了什麼。眼下，又到了非比尋常的時節，我盤算不出什麼搞笑妙計。偷個懶，搬出壓箱底的文章曝一曝，沒準狡計得逞，又逗得她呵呵大樂。嘿嘿！

下文是小乙寫的，粲子是俺的小名，夾註的眉批則是俺當時義正詞嚴的答辯。

＊   ＊   ＊   ＊   ＊   ＊

　　我原本不識羅望子（Tamarind）此一熱帶水果，設非泵園之行，恐怕至今無緣識荊，更甭提一親芳澤。

　　那時，我們在曼谷遊耍了三天。之後，搭當地的長途巴士，前往座落於芭薘雅的泵園。出發前一晚，特地上百貨公司超市採購口糧，以備萬一。尋香逐味之時，長相酷似半截手環的羅望子勾引住粲子的心神。

　　「真漂亮！突起的果實簡直就像串在環上的珍珠。」粲子不住贊歎。

　　心旌一搖，那裡還守得住？當下挑了一大盒泰國土產羅望子。

　　翌晨，搭上巴士，一路花燦燦的陽光撩得人心花怒放。左右無事，何不打開特產嚐嚐鮮？我揀出一根賞玩之際，粲子一捏手中的羅望子，掐破殼，取出其中的果肉。六、七顆果實挨個兒排出一條弧線，挺像黏成一條小龍的龍眼乾。

　　「喏，嚐嚐看罷。」

　　我掰了一顆果實放進嘴裡，嘖！製成蜜餞的果肉夾雜著粗梗纖維，甜膩中帶股微酸，恰是我極不喜歡的味道。我打算扔了，粲子虎眼猛然一瞪！行行，我明白，浪費食物絕對比「七宗罪」罪加一等，準下地獄，沒得商量。

　　賸下的羅望子我再不願入口。泵園報到後，各人分配到自己的蓬屋，粲子把羅望子悉數納入他特意規畫出的「食物角」。我曉得他也不愛這種甜膩的玩意兒，擱久了，或許自然成為螞蟻兵團的戰利品，日後勢所必然拋入園子的某個角落，一清二淨。

　　可粲子畢竟愛惜食物。此後，三不五時瞥見他坐在蓬屋走廊上，默默嚼著羅望子。這傢伙！不捨得拋棄，活該自個兒遭罪。我忙裡忙外，懶得睬理。

泵園裡的羅望子樹，結實纍纍。眼瞪羅望子，嘴嚼羅望子，念頭轉的啥？

　　過沒幾天，突然瞄見粲子一邊低哼不知啥曲子，一邊沖洗吃殘的羅望子果核。怪！到底搞啥名堂？我攀上走廊欄杆察個就裡。

　　去掉果肉的羅望子出奇地美麗，晶潤的紅褐色，不規則的表面或似崢嶸的崖角、或若合起的珠貝。我不禁暗歎，粲子果真慧眼獨具！

　　來來回回沖洗乾淨後，又見他小心翼翼把果核放進水杯裡。

　　「幹嘛？果核還捨不得扔？」

　　「我忙！你別管！」

　　我當然不管。

　　此後連著三天淨看他忙著洗果核、泡水、放在陽光斜照處曝曬。天！莫非要玩個「七濯七曬」！

〔什麼果核？那叫做『種子』──充滿生機的種子！被你果核長果核短的亂喊，美感、質感、生命感……全掉味了。小乙，你的中文還得再加強！〕

　　一天，我打粲子蓬屋旁走過，赫見他蹲在後廊邊的泥土地上尋尋覓覓。

　　「粲子！你幹嘛？」

　　他哼了一聲，目光像探照燈似的一個勁兒四處搜索。最後，終於直起腰板，苦著臉兒說：「糟糕！掉了一顆，找不到了！」嗒然若喪的神情，真教人懷疑他是否掉了一顆珍珠。（當然啦，粲子沒有珍珠。）

　　這事兒透著古怪，我不能不打破砂鍋了。追問之下，粲子忸忸怩怩招了供。

　　原來，難得過年放假，他卻跑出來「修行」，心底委實過意不去，一直想找樣別致的紀念品贈送心上人。（心上人是誰？大家心照不宣。）張來望去，街頭那些現成的玩意始終入不了他的慧眼。就在他忍住煩噁咀嚼羅望子的當兒，瞪著那些果核，豁然靈光一閃！

　　於是，他一改心情，歡歡喜喜慢慢咀嚼羅望子，篩選出６０顆果核，打算送給佳人。為甚６０顆？而不是６６大順？呵，一甲子，不正好６０年！一嚼一相思，念念盡伊人。相思病這麼一犯，起碼得犯上一甲子。既然犯了一甲子，久病成習，索性永遠犯下去也罷。

〔不是那回事！俺純粹為了發揮格物致知的科學精神，以天然的器官測試羅望子的甜度值。一顆測不準，一測再測求取平均值。為了讓婆娘見識俺勇於實驗的精神和實驗證據，所以收集起來。堂堂大丈夫怎會搞那種婆婆媽媽的心思嘛！〕

　　孰料一個疏神，竟掉了一顆，怎辦？

　　呵，有甚打緊？月忌滿、花忌盛，人生留個有餘不盡，豈非更妙？

　　粲子當下眉舒眼展，進屋裡取出一個小布袋，把一顆顆的羅望子果核輕輕放進袋子裡。我不經意一望，布袋裡有張照片。抽出來一看，呵呵，巧笑倩兮，不是伊人，難不成是伊莉莎白女王？

　　人世間，原來還有比紅豆更相思的物事。

〔哼哼！更相思的物事叫『大餅』！〕

羅望子的果核，呃，不，種子。

.

咳，私房話：

母親節快到了。我們沒有孩子，這輩子不會有人跟前跟後向你喊『母親節快樂』。俺曉得你毫不介懷，正如你常說的：『得之，我命；不得，我幸。』所以，我們只管過我們自己的節，祝你『婆娘節快樂！』

.

Music: Cohen - 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