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是爸爸過世滿一周年的日子。

這個故事，早就想寫，但也猶豫了一年。想動筆的時候，傷痛總比靈感先泉湧出來。

這不是我和爸爸的故事，我只是參考了爸爸患病到死亡之間的過程。

有些愛，也許來不及付出。但，還是有很多人需要。

遺憾的，不能重來。現在，有些事還是來得及去做。

與正和我走同樣一條路的朋友共勉。

第一章

她低低的飛越過眷村的房舍，伸長脖子望向水雲流動的天穹。

白色的雲紋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彎刀，把天空切割破碎。就像她的人生，因為命運手中的刀刃，成為難以縫補的破片。

這還是在人間，儘管她好不容易得到飛翔的能力。

因為氣流的阻礙，她始終在凡人還肉眼能見的高度。

「不，我不要被看見、被找到。」

每個人一開口，總是跟她說，她必須得做甚麼，這是她的責任，沒妳就不行。

她憎恨這種器重，因為她總是需要犧牲自己。

似乎沒有人可以寬容她，讓她偶爾自私一點，不再擔負某些擔子，從責任裡被釋放出來，好好呼吸一口氣。

就像她對爸爸說的：「我們同樣都呼吸困難。」

爸爸以為她不能體諒長者受病痛之苦，在她面前摔杯子。

她總是在撿拾爸爸丟過來的東西。

「我好想離開。」她說。

在醫院裡，她離開重症病房，蹲在病房區外電梯間旁的走廊放聲大哭。

「自己的爸爸嘛，沒甚麼不能忍耐的。」其他病人的看護如此安慰。

護理人員都看過爸爸是怎樣對她發脾氣的，每次遇到她的時候，總是露出憐憫的微笑。

而她只能呆坐在床邊，祈禱每一天主治醫師巡房，希望醫師能宣布甚麼好消息，儘管她內心知道，情況只有惡化，不會有奇蹟。

「來，在這裡填資料，慢慢來。」

護理師拿來醫師所開的死亡證明。

半小時前，爸爸才說過，想看電影。

她去其他病房借筆電和ｄｖｄ，爸爸已經倒在家屬椅上，全身癱軟，兩眼微開。

她按下緊急求助鈴，大喊：「我爸爸不會動了。」

護理區值班的住院醫師、實習醫師、所有的護理師都來了。

心電圖上的線條筆直，她不得不接受這個消息。

手續辦完之後，醫院進駐的禮儀公司將爸爸送進了往生室，而她也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困了她將近半個月的地方。

「我好想回家。」爸爸前幾天還一直吵著。

「不要鬧了，醫生說我們不能出院。」她不耐煩的回應。

從溫柔地安撫，到情緒無法壓抑，她和爸爸之間就像戰場上的兩支隊伍，敵意在病房裡瀰漫著。

終於，死亡讓父女倆都從病痛的禁錮裡解脫出來。

她不是希望這個樣子，她想念的是從前和爸爸一起騎著單車經過淡水河岸的那段日子。

爸爸病了，連換衣服都要仰賴她，有時候像個小孩一樣，吵著要出去逛逛。

她生氣的是，上天為什麼要讓爸爸變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