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四轉頭看著同班的女同學們，沒一個和她要好的，她只有嘗試性的問：「借我？」

一個女同學把墊板緊緊抱在懷裡，表示不願意出借。但是，另一個大眼睛的漂亮女生王曉琪，卻大方的伸長手把墊板借給以四。

這應該是以四生命裡遇到的第一個天使，但以四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逆轉了兩個小女生原本可以開始的友誼。

以四竟然在做完視力檢查之後，忘了當場還給王曉琪，卻馬上轉身急急忙忙的跑回教室，抄寫黑板上的功課。她不知道王雅琪有沒有喊她。

如果換做是別人，或許不會有這樣的開始，如果不是以四冒冒失失的，也不會引起這一切。

回到教室之後，以四才想起同學的墊板在自己手上，她應該立刻歸還的。但是她竟然不敢，她跑到保健中心之前，卻把墊板放在保健教室外的洗手台上，以為同學出來就會看到。

隨後以四回到教室，開始抄寫作業。忽然，王曉琪氣呼呼的走進教室裡。

「凌以四，妳怎麼可以把我的墊板拿走不還我？」王曉琪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充滿憤怒。她動手翻著以四的作業簿，想拿回自己心愛的墊板。

那是底色粉紅，有著漫畫女孩的精美墊板。

其他的同學紛紛譴責以四，好心的班長雅惠出來打圓場。「把人家的墊板還給她就好。墊板在哪呢？」

「我放在保健中心的洗手台上。」以四氣虛的說著。

「妳放在洗手台上做什麼啦？去拿回來啦。」王曉琪怒氣未歇。

以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出教室去拿墊板。王曉琪跟在後面，拿到墊板就又氣呼呼的走了。

如果沒有這件事，或許同學不會這麼討厭她吧？以四多麼希望自己不要犯錯。

即使已經當面把墊板還給同學，事情依舊往壞的方向發展。但可惜的是，一年級的以四，就已經放棄為自己解釋。

同學不了解她， 因為她不愛說話，她只能在學校這個永遠陌生的環境裡，慣於沉默和孤立。鐘老師和以四的母親談過，這個小孩無法融入學校的團體生活。但是，沒有人可以為這個問題找出答案。

「這個小孩很奇怪，她怎麼都不喜歡同學呢？這樣就不可愛了。」老師對以四的媽媽這麼說。

以四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表現。下午放學老師要她司令台升旗，她拼命搖頭就是不肯去。她害怕，會有更多人發現她的存在，而因此討厭她。

而以四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是在夢裡哭泣。她夢見自己畫了一幅畫，被人撕碎丟進水漥裡，她從污水中揀拾起碎片，在啜泣之中醒來。母親和姊姊都睡在同一間房裡， 被以四的哭聲吵醒。

「不要哭了。安靜。」母親嚷著。

以四依舊莫名的傷心哭著，彷若真的失去什麼寶貴的東西。是的，在這個家裡，她不能要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為家裡沒錢買。也不能保存自己心愛的東西，因為屋子空間不夠。她總是被笑是多出來的一個，讓家裡變得擁擠。

母親抱著她，直到她安靜下來。

阿四的心事……。

「我想要一顆石頭，我需要在乾燥的地方休息。」我真的好累，從離開家鄉的那一刻，我就一直不斷的翻滾和暈眩。

「烏龜還怕淹死阿？」

「我是陸龜阿。我有腳指頭。」我把一隻腳舉得很高。我也有蹼，可以游泳。但在以後的日子我才發現，人類並不瞭解怎麼照顧我，還以為可以把我們丟進海水裡。

「巴西來的？」

「美洲。」

「每隻巴西烏龜都說自己是從美洲來的。」

我知道，那些都是我的同伴。他們待過這裡，是僥倖可以在漫長的旅行中存活下來的。

但是一到人類的手裡，不知道還有幾隻可以活下去。

包括我自己，生死都很難預料。我們沒想過我的同伴在這裡將會成為一種強勢的生物，和那些原來的生物、原來在這裡才應該存在的生物，一起競爭食物，甚至變成我們的食物。

我不知道將來我的同伴們，會不斷不斷的被人類丟棄在水池裡，被稱之為『放生』，而我們都將忘記，自己原本在什麼地方生存。

帶我們來的人說，這是我們活該。是我們要成為一隻烏龜，一隻適合被飼養的寵物烏龜。

人類比我們偉大，所以人類決定我們的命運。

我看著那個凶惡的傢伙：「你為什麼被打？你不聽話對不對？」

我有同伴咬了人類一口，被敲碎了烏龜殼。人類還以為我們的殼是敲不破的，像鐵甲一樣。

「笨蛋，我本來就是長得這個樣子。我是金魚，人類叫我獅頭魚。」

驕傲的傢伙在他的箱子裡轉了幾圈。又回頭看看我：「你還是個小傢伙，好小好小。」

我想哭。

我很小，這個世界對我來說真的太大了，大到我無法認識，無法適應。大到充滿著許多讓我害怕的生物。誰來欺負我，我都沒有辦法反抗。

我把自己的頭和手腳都縮進殼裡。但是這個動作，卻無法替我改變什麼。沒有誰會因為我的害怕而對我好一點。我生存在一個我不喜歡的地方，而我卻不懂得如何適應。

「真是縮頭烏龜。你就一直這樣吧！每隻烏龜被帶走的時候都像你這樣。」

誰可以告訴我，要怎樣才可以反抗自己的命運，如果只是需要一點點勇氣就足夠，我願意讓自己勇敢一點。但是逃跑、掙扎、生氣、憤怒，到底哪一個才有效？

我需要誰來告訴我，我應該怎麼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