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當年深愛的《黃土地》到恐怖的《無極》，去看《梅蘭芳》之前，我真是很怕受傷害的！梅蘭芳，梅蘭芳，這一個伶人藝術家的電影怎麼拍？帶著他家屬的期待與使命的傳記該怎麼拍？陳凱歌你死定了！

　　走出電影院，找個咖啡座坐下來，想了又想，怎麼回事？我確定，我喜歡這電影，很喜歡。但又迷茫地覺得，黎明沒怎麼演啊？比起當年《霸王別姬》裡張國榮的舉手投足，黎明演得很收斂，很含蓄。可是看完之後，我仍覺得梅蘭芳的形象很飽滿。為什麼呢？想想周圍的幾個人物，十三燕（王學圻飾）、邱如白（孫紅雷飾）、孟小冬（章子怡飾）的戲都比梅蘭芳濃烈得多，揮灑得自在得多，可是看完之後，得到的印象，卻還是梅蘭芳啊！為什麼呢？我想了又想，不愧是拍過《黃土地》的陳凱歌，他是深得中國小說敘事三昧的！

　　我一直覺得米蘭昆德拉小說難學，不在於敘述的方式，學他那語氣的人多的了！難是難在，他筆下那些知識份子的心智，你必須先有那樣的高度才能夠寫那樣的心靈啊！藝術家的靈魂該怎麼拍？梅蘭芳的心靈該怎麼塑造？歷史還那麼近，家族人等還在一旁看著呢！

　　就像《紅樓夢》裡的林黛玉，那樣的大家閨秀卻有那樣激烈的浪漫靈魂，怎麼寫她？她的行為舉止不能過火呀！於是，撕扇子（博她一笑）的、勇補雀金裘的，就只能是晴雯，不能是黛玉；同樣的，捱受寶玉對胸口那一踢的，也只能是襲人，不能是寶釵。然而晴雯補足了林黛玉，襲人補足了薛寶釵。十三燕、邱如白、孟小冬這些人物，甚至劇中從開場到片尾反覆出現的「大伯」的那一封信，完完全全補足了梅蘭芳，這些周邊的折射，才完整地形塑梅蘭芳，那一個戲子，也是藝術家；卑賤，卻又高貴的複雜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