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我剛剛寫下來的這些字：「生憮然良久，謝曰：『夫寵辱之道，窮達之運，得喪之理，死生之情，盡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稽首再拜而去。」

　　故事說到這裡就結束了，正如同我的名字一樣－－既濟。

　　「既濟」是《易》的第六十三卦，意思是「已完成」，然而在它之後的、《易》的最後一卦，卻是－－「未濟」。

　　既濟、未濟。未濟、既濟……

　　所以盧生稽首再拜而去之後，還是有著漫漫長路要走，或許他才剛走出客棧門口，就又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那我自己呢？藉由盧生的夢說完我想說的事，就「既濟」了嗎？……我也不知道。

　　其實，我自小也和一般有志之士一樣，勤讀經典，希望將來能在仕途上有所發展，得以施展抱負、貢獻所能。

　　當我遇見楊炎時，我並不知道他日後會成為宰相，會推薦我擔任左拾遺、史館修撰；也不知道不久之後他會被陷害，獲罪遭謫，輾轉而死，而我也受到連坐被貶處州司戶參軍，手邊的《建中實錄》便被迫停止於第十卷。然後……。然後現在我用這支原本是寫史的筆，寫下這篇〈枕中記〉。

　　雖然都說浮生若夢了，卻還是忍不住要夢夢醒醒。因此儘管仕途崎嶇難行，我還是想著那點士人之志，繼續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明朝是起是落。而吾子傳師大概也會步上我的後塵吧？

　　《易》說明了世間簡易、變易、不易的道理。我在既濟、未濟之間徘徊，下次我又會醒於誰的夢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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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濟、未濟幕後絮語

人物簡介

　　沈既濟（約７５０—約８００），蘇州吳（今江蘇蘇州）人，博通群籍，史筆尤工，因為宰相楊炎的推薦，召拜左拾遺、史館修撰。後來楊炎獲罪，既濟亦貶處州司戶參軍。後復入朝，卒於禮部員外郎任內。

　　既濟著有《建中實錄》，以及〈枕中記〉、〈任氏傳〉兩篇傳奇。《建中實錄》是記載唐德宗建中年間大事的史書，十卷，止於建中二年（781）十二月沈既濟罷史官時。 〈枕中記〉寫盧生黃粱一夢的故事，反映唐代士子追逐功名幻滅後的一種覺醒。〈任氏傳〉寫鄭子與狐女任氏的愛情故事。

　　既濟之子名傳師，字子言，擢進士，登制科乙第，授太子校書郎、鄠縣尉……（沈傳師的其他官職詳見新舊唐書）

韞諼的碎碎唸

　　我是因為〈枕中記〉才知道沈既濟的，而在尋找他的生平時，發現他不僅是傳奇作家，也是一個史家，他的《建中實錄》，是受到當時人所稱道的。然而過了一千多年後，知道〈枕中記〉的人應該比知道《建中實錄》的來得多吧？

　　我們在看〈枕中記〉時，彷彿是作了一個關於盧生的夢，但是從他的夢境中覺醒之後，還是必須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起伏跌蕩。平常不會刻意想起這件事，但也不會真的忘記。

　　我也在既濟、未濟之間徘徊，掙扎出這樣的感嘆：「青春，是一場黃粱夢。蒸黍未熟，年華即已老去，卻仍然寵辱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