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輕狂枉少年？那麼，也許我是輕狂得過了頭。

國中畢業那年，我興致勃勃地拿著私立高中的招生簡章，告訴母親，想就讀「影視科」。我喜歡唱歌，聲音雖然談不上黃鶯出谷般曼妙，卻圓潤清脆，身邊的朋友都非常喜歡聽我唱歌，這也是我想讀「影視科」的原因，希望將來能有機會成為一名歌手。

但是卻遭母親拒絕，因為原本就不寬裕的家境，根本無法負擔私立學校昂貴的費用，況且，身為老大的自己，還有四個弟弟的生活需要照應。母親希望我可以輟學工作，跟著她一起到附近的工廠上班，好補貼家用。

母親工作的地方，我去過幾次，要一個正值青春十五歲的活潑少女，困守在一個密閉的空間，想來就令人窒悶，如果，真的無法繼續升學，那麼，至少也得讓我去台北，這個台灣最繁華的城市看看，也許可以闖出些甚麼名堂。此刻，想來當時的心情，也許正如林強唱過的歌＜向前走＞。

可是即便是這麼小小的心願，我還是無法達成。因為我實在太小，十五歲，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放心，讓我獨自到台北去，即便，同行的還有其他朋友，她依舊不准。而我，想到母親為了撫養我們姊弟長大，的確非常辛苦，因此，心一軟，也就答應母親乖乖待在家中，並且和她一起到工廠上班。

但是，那樣的日子真是太太太苦悶了，工作一成不變的呆板之外，一起上班的都是一些婆婆媽媽級的人，所謂的「東家長西家短」的景況，我算是見識到了，天天聽她們說長論短，批評其他人的是非，我感覺自己就快要發瘋了。

後來，我勸母親讓我離開居住的村莊，到台中市區美容院當學徒，學美髮，除了一樣可以貼補家用之外，也可學得一技之長，日後，成為真正的美髮師，也可以賺更多的錢。母親想了想，也覺得我的話還滿有道理，因此也就答應了。而我，雖然不是非常喜歡這份工作，但至少相處的人，都是同齡的少女，彼此有相同的話題和興趣，工作起來會愉快一點，況且，學美髮除了可以把自己頭髮整理得美美的，也能讓客人變美，我覺得還不錯。我愛美。只要是女孩子應該都是愛美的吧。你不是嗎?

只能在不見天日的漆黑中翻飛的夜之蝶，再美麗的羽翼，也無人看見……

美髮的工作相較於工廠的工作更加輕鬆愉快，所以轉眼間也過了將近兩年的時間，也陸續有了固定的客人，其中有一個女孩子，每次來都穿得非常漂亮，而且來的時間也都是一班人的上班時間，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滿心的好奇，問起她究竟在哪裡上班？為什麼可以這麼自由？

她告訴我，她在一家鋼琴酒吧工作，每天只要上班五個小時，就有一萬八千塊的薪水，而且，老闆還會負責她們的服裝，要她們每天都打扮得非常美麗，說時，她還指著自己身上的連身洋裝說，工作時的衣服，比這個華美十倍。你可以想見，我心裡簡直驚駭到了極點，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好的工作？不但工作時間短-──美容院，每天要工作十二個小時，而且幾乎要站上一整天，雙手也因為長時間泡在洗髮精裡而變得非常粗糙──而且薪水還將近是美容院的三倍，我怎能不心動?

於是趁著空檔，我偷偷詢問她，鋼琴酒吧是否還有缺人，她說，會幫我問問看，這一問，竟然就如此順利，讓我美夢成真。自此，我開始了夜生活的工作，從白天到黑夜，我成了夜之蝶，只能在不見天日的漆黑中獨自翻飛，再美麗的羽翼，也沒人可以用心真正看見。只是，當時，自己並沒有察覺。

每天，我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宛若一隻五彩繽紛的彩蝶，周旋在每一個客人之間，一舉手一投足，在在吸引了每一個男人的目光，我非常享受這種虛榮。有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充滿魅力，可以讓身邊的每一個男人無法抗拒，一一臣服在自己的裙下?

也許，我無法當一名歌手，但是，現在，我是一個「明星」，只要是男人，鮮少抵擋得住我的魅力，而我，也愈發熟練，知道該如何賣弄風情，該怎麼擺弄自己的性感，懂得如何發嗲，讓他們無法招架，心甘情願買我的鐘點，更重要的是，我十分懂得察言觀色，應對進退之間，總能把每一個男人安撫得服服貼貼，鮮少發生爭風吃醋之類的紛爭。由此可以想見，當然也就有了能耐，可以更上層樓（也許該說更加沉淪墮落?!），後來，我換了工作，改到知名舞廳當伴舞小姐，這份工作工作更輕鬆待遇更高，很快的，便竄紅，成為當時首屈一指的紅牌，隨著名氣而來的，當然就是金錢的收益，當時我一個月可以有十五萬元的收入。我怎能不愛我的工作呢。

是報應嗎？來自男人的錢，終究還是得歸還給男人。

是不是一種天份？我也不知道。除了可以應付工作職場上的男人之外，我同時也交往了好多個男朋友。我感覺自己像個女皇，只要我要的男人，沒有一個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我喜歡他們望著我的眼神，那種渴望，每次都可以教我無比虛榮。

不過，我終於還是跌跤了。十九歲那年，我著了愛情的魔，真正愛上了一個男人。我不否認，他長得帥氣挺拔，但是，我身邊不都是這類型的人物嗎?為什獨獨鍾情於他?直到現在，自己還是想不明白。人家常說，愛情是盲目的，也許就是這麼回事。

我不但愛上了他，而且還懷了他的孩子。只是，眼盲心盲的我，沒察覺他不愛工作的惰性，更沒發現他竟有賭博的惡習。就在孩子聒聒墜地之後沒多久，他離職了，成日遊手好閒，常常整天不見人影，最後，我還發現，他竟然偷偷拿走我的儲蓄去賭博，等我發現時，我的存款已經所剩無幾。

你可以想見我的心碎和痛楚。為所愛的人，生下孩子，不是每個女人終其一生的幸福追尋？為什麼，我生平第一次的愛戀，換回的竟是如此不堪的相對？

是報應嗎？來自男人的錢，終究還是得歸還給男人。只是，我並沒有存心害人，不是嗎？我對待每一個人都出自誠意和真心，也沒愧對我的工作。

如今，因懷孕而變形的身材依舊，手邊也沒有錢可以依傍，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小孩，這樣的人生變化，太突如其來，太教人無法預想，我完全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招架……

最後我茫茫然地決定離婚，為了孩子好，即便心如刀割，我也只能把孩子留下，無論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丈夫再怎麼不濟，至少公公婆婆會好好照應，畢竟，那是他們的孫子。

離婚之後，我意志消沉許久，突然遭逢的厄運，仍教我茫然失措，曾經被男人捧在手心的我，怎會突然落得如此難堪的下場。是的，我覺得無比難堪，曾經，我自以為的魅力與交際手腕，曾經我擁有的浮華生活，突然間，成為死灰一片，我從絢爛跌入泥沼，只餘滿目瘡痍的身心。

仿若童話故事中的仙杜瑞拉，只是我沒有魔法相助，有的不過是毒品。

後來，我的姐妹淘，再也無法容忍我的自怨自哀，強行帶我到她的住所，她給了我安非他命，教我如何吸食，她說，會讓我好一些，更有精神。我信了，跟著做，反正已經如此頹廢，有什麼差別？果然，誠如姊妹所言，安非他命讓我提振了精神，讓我忘卻愁苦，不再自憐，讓我有力量可以捲土重來。
這一次，我不再伴舞，我變成舞台上演唱的人，是的，我終於成為一名歌手，只是舞台僅限於歌廳，時間僅限於入夜之後，而聽歌的人，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樣也好，至少是個開始，我並沒有想得太多，能夠重拾生活，不再終日萎靡不振，已經是我最低限度的要求，彷彿間自己仿若童話故事中的仙杜瑞拉，所有的魔法都會在午夜十二點消失，只是屬於我的，則在黎明破曉前。而且，我沒有仙女的魔法相助，我有的不過是毒品罷了。

吸毒是會上癮的，就像我投身這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生活一般，很難輕易捨棄，更何況，最後，我也開始唱歌，這不就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嗎？因此，那隻原本以為已經折翼的彩蝶再度蛹化，我變得更加瑰麗，一掃年輕少女的青春樣貌，變得更加嫵媚成熟，再加上毒品的效應，我更加放得開，吸食之後的放鬆和無拘狀態，讓我展現另一種魅惑的風情，吸引更多的男人追逐，而我也樂得享受這類的追求，只是這一次，我很小心的提醒自己，可千萬別再被愛情給迷昏了頭。

是否該來的，終究還是逃脫不開？我還是愛上了，而且還是一個黑道人。他常來聽我唱歌，不過，總是靜靜地聽完就走，不像其他的男人，總是會藉機同我攀談幾句甚至吃點無傷大雅的小豆腐，他從來沒有過，不過，每次總是留下豐富的小費。

我不是因為他不同於其他男人的行徑而愛上了他，也不是因為為數可觀的小費，我愛上的是他的眼神，每回，他總是目不轉睛地聽我唱歌，那凝視的眼神，有一種教人心疼的憂傷，教我深陷，直想好好撫平一切，除此之外，當然，他有一股獨特的英氣，高大的身軀，很難教人不注意到他。

雖然還是愛上了，不過，這次我真的更加小心翼翼，我愛得非常小心，這段愛情長跑長達七年的時間，不過，我的生活也因為他的黑道背景而變得更加混亂了起來。另外還有一點是，他也吸毒，於是，兩個人更加一拍即合。當時，他圍事開賭場，因此來往的都是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為了防身，我的公寓總藏滿了槍械和長刀，當然還有我們賴以維生的毒品，因為擔心隨時有尋仇挑釁的人、也擔心警察可能破門而入，因此日子經常過得膽戰心驚，尤其後來他開始販毒維生之後，這種情況更加嚴重。不過，我並沒有抱怨，也許毒品真的已經痺麻了我的危機意識。

（未完）

PS：以上篇章為麥田出版與更生協會合作出版之書《新生的種籽》採訪內容。原文八千字上下後改寫成三千字左右。本書已於十月三十一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