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玉雪

大約兩三年前，成功大學中文系有人打電話給我，說是從蘇雪林教授的日記中知道蘇教授生前曾寫很多信給我，希望我把這些手寫信捐給成大，以便該校的蘇雪林教授學術基金會，可以做更完整的學術研究。那時我就告訴自己，一定要把這些信找出來。

只是，礙於先夫正在生病又剛搬家，在一團混亂中，每件物品都有如淹沒在廢墟的歷史中。這段找不到信的時間，內心總是惦記著，覺得愧對這位義氣的文友。

由於覺得虧欠她的信，就時時想起她來。

按年齡來說，我當她的孫女已綽綽有餘，不過，我們千真萬切是朋友相稱，只不過認識她時我才二十幾歲，應該是她的「小」朋友。我是讀李義山的詩認識她的，因為她曾寫過一本《玉溪詩迷》，後來我根據她的考證寫有關李義山的劇本，她也幫我的第一本書《錦瑟很史》廣播劇寫序，在序的第三頁中她說「讀玉雪這一劇本，覺得她寫得甚好。不由得要引她為我的李詩研究知己之一」。

想起那個年代，只喜歡寫作的我，其實非常靦腆，故先夫姜龍昭教授鼓勵我，寫劇本就是把不懂的不斷地請教人，所以，一定要去請教蘇老師，這樣劇本可以寫得更好。

蘇教授的信多半是我在讀大學期間寫的，她過世之後我又讀神學院、碩士。現階段生活壓力很大的我曾經想放棄找那些信的念頭，因為我必須上班、理家，也在大學旁聽一些課程準備考博士班，真的很累，實在抽不出時間去舊居找信。當我幾乎把這事給忘了，有一天在網路上搜尋自己發表文章過的相關資料，意外地搜尋到吳姍姍小姐寫的論文「論蘇雪林之尚武精神」，引述蘇老師的日記「上午閱報，寫信與柯玉雪」…。

忽然間，這篇論文提醒我，蘇教授的生命中曾經有我，她的日記好幾天曾出現「寫信與柯玉雪」，想起她對我這一份情，就如台語歌所唱的「若是有你佇我的生命,我就永遠不驚惶風雨那呢大 曠野這呢闊有你同在無搖泏 若是有你佇我的生命 我就永遠不孤單有你相作伴 與你逗陣行充滿溫暖不畏寒 海水會乾石頭會爛 你的愛疼無變換 … 將我當作你心肝」。

的確，這些手寫信證明她佇我的生命，一直佇，所以，我不能否認與她交會的一段時日，更不能放棄尋找她的信。寫到這兒，我忽然好想大喊「蘇老師，我好想念你，我想繼續跟你討論學術…」。

今年新春年假期間，終於有較長的時間整理，我找到蘇老師一筆一畫寫給我的一部分信，我太高興，也太感謝上帝了。目睹這些慷慨有力的筆跡，也是她「尚武」精神的表現吧，斯人斯言的一言一舉歷歷在目，尚未展讀一封，我就哭了…

曾經，在一封我們討論「左徒」考證的信，她說「你對於研究學問興趣甚濃，無論什麼問題一遇見便想徹底解決。佩服！佩服！」而且「徹底」二字還是後來補插上去的。這封信是因為當時我寫一篇文章考證「左徒」，見報後有人反映討論，我除了再去查資料，也寫信向她「搬救兵」進一步請教。因為她的鼓勵，我們樂在學術研究的那一段日子，真是如她所說的「幸福」。

她也曾在一封信中提到，有一次我寄信給她，被郵差不小心扔在庭院的草地上，她從室內遠遠望見，可是雨下了一整天，她無法出去拿信，一直到隔天雨停地乾她終於收到我的信，發現「幸而未被雨全浸爛，可稱幸福」。

我把這些手寫信都寄給成大，真為蘇老師感到高興，因為成大有人幫她整理這些學術資料，讓她的研究不至徒然。

蘇老師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熱愛學術，即使到她人生最後階段，用筆談，她知道台北有很多很多好的書店，她還很想與我一起去逛書店，就好像好同學、姊妹淘一樣，還可以一邊討論學術。本來我想或許先跟她逛台南的書店比較有可能吧，但這個心願她一直沒能實現。我想，她一定在天上的樂園等我，到時候是由她帶我去逛樂園新天新地的書店吧。

  2010.04.09中華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