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拔,等11月回台灣時,我們一起去看海角七號。」老爺沒有守住承諾,我還沒回台灣,他已經自己跑去看了。
回台後,知道他看過了,有些賭氣,沒有開口說想看海角七號。11月26日,辦完一些事後,到老爺的辦公室,和往常一樣,等他下班一起吃晚飯。才將提包放下,跌坐沙發,想讓雙腳休息休息。幾乎同時,老爺迅速放下手中的筆,疊落起眼前的公事,說:「想看海角七號嗎?」
我重重點個頭,驚訝地問:「什麼時候去看?」
此時,他已經離開辦公桌,說:「現在就去看!」
在那天之前,我沒有正式上戲院看過「海角七號」,但在網際網路上卻已天天追新聞,看票房,聽來自四面八方的網友談心聲,飢渴地看遍各種「預告片」。當知道老爺看過「海角七號」,我還跟他說,阿嘉送信給老奶奶時,年輕秀子戴的那頂白帽子就掛在牆上,我打賭他沒看見!
對我來說,去看「海角七號」,是去與老朋友會面,把心中已經存有的圖象,一塊塊拼出來,拼出一個歸宿來存放滿滿的鄉情。
在進電影院前,老爺說演得最好的是馬如龍,那個「代表會主席」的角色還原了台灣鄉下歐吉桑的真實面目。
戲中的馬如龍用鼓棒頂住水蛙的脖子,兩眼直瞪,一口氣地說:「我是代表會的主席,身高170,體重75,今年60,我最大的興趣就是吵架、打架、殺人、放火,而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把整個恆春放火燒掉,然後把所有年輕人都叫回來,叫回來自己的家鄉,重新再造,自己作老闆,別再出外當別人的伙計!」
當戲演到這裡,我可以感覺到老爺在啜泣,而如現在提筆寫到那一幕,我眼中有淚水,那時我就默默地陪他落淚;也如2000年在中山足球場,阿扁選舉場子的最後一夜,台上唱著「黃昏的故鄉」,站在身後的老爺,淚水流下,順著我的衣領,滴在我冰涼的後頸,而我,沒有出聲。
一個明年即將進入60的台灣男人,老爺的心,在哭。那年,沒有說我知道他哭了,走出戲院,我也沒說。
回台匆匆兩個星期,在又要飛了的前兩天,我主動說28日是空檔,沒約人,問他有任何想安排的節目嗎?
「帶妳去看1895!」
老爺真是電影迷,婚前婚後都一樣!
在漆黑的電影院裡,螢幕上的吳湯興第二次與妻「訣別」。他說:「如果彰化守住了,我就回來。」
他的妻說:「如果守不住呢?」
吳湯興右手揮刀,左手握住斷髮,炯炯眼神望著他的妻說:「這個…,為塚。」
他的妻攬住夫君,向著觀眾的姣好面容,淚流不止,啜泣不已。
我可以感覺得到老爺的哽咽。在最後一幕幕台灣古地圖前,晃動著眾人義無反顧殺敵的影像,我聽得見老爺壓抑的無聲嚎啕。我流淚,依舊沒有出聲。
離開戲院,他走在前面,用比往常都快的腳程朝捷運站走去,我盯著他的背影,碎步跟隨,最終總算並肩坐在捷運車廂裡。恢復平日有些自負,愛語帶嘲諷,一副輕鬆狀的模樣,老爺說:
「台灣被祖國背棄了兩次!一次是爺爺的祖國,一次是孫子的祖國。」
一個明年即將進入60的台灣男人,「台灣人當家作主」的夢想,追求了大半輩子,累了嗎?老爺的心,有淚,閃爍的光,海角的彩虹依舊,我相信,堅持還在!
惜惜~~,老爺的心。
──初稿於11月30日台北飛往溫哥華的飛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