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台灣,很多父母總以為孩子學會說英文才是有國際觀(而且是美國腔或是英國腔,如果菲律賓幫傭想要教孩子英語,他們說不定還會嚴厲制止),最近也有些人認定目前世界的趨勢是學中文,所以只要自己會說中文就可以全世界走透透,變成一個國際人才。我們期待孩子說出流利的英文,並且因為外國人(尤其是白種人)願意說中文而感到倍感親切。
2014年金曲獎頒獎典禮上,傑森瑪耶茲遠道重洋來到台灣演出,並且在台上以不流利的國語向群眾打招呼,台下立刻認真鼓掌甚至傳來尖叫聲。但你知道嗎,街角的印尼看護工每天說不定都會和他們照護的阿公阿嬤用台語聊天喔,我們是否也曾以相同的熱情鼓勵她?我們是否會認為這些看護工有國際觀?
身為島國民族,我們在成長的過程當中,總是接收到許多訊息,像是「我們資源不足所以得往外面去闖」、「我們的戰略位置優越所以要用貿易來賺錢」、「我們是海島,如果還鎖國,就會被孤立了」等,然而這些訊息大半與「金錢」或是「國家的安全感」息息相關,甚至扭曲變形,成為一種本質上的焦慮,反覆提醒我們:台灣這一座小島的驕傲,早在多次殖民統治之下給慢慢削去了。
於是 ,對於多數台灣人而言,國際觀就是要在外頭的世界獲得利益或是名聲,要被人瞧得起。所以我們亟欲擁抱「台灣之光」,卻未曾發現這些人當初若留在台灣,只是會被扭曲的制度給壓扁,徹底壞掉。
學習外語能幫你打開世界之窗,在語言轉譯之間帶來財富或是某些價值,但若眼睛不曾留意他人存在,任何語言學得多好,充其量也只是讓自己多了一些技能,根本無助於讓自己成為一個有自覺的世界公民。
真正的國際觀其實呼應了台灣人的「人情味」,那是一種「看見對方需求」的學問。或許是太常在路上聽見台灣人對東南亞族群的刻薄言語,我很難說服自己,台灣人果真如此善良。為什麼如此在意「待客之道」的民族(甚至是政府部門),能夠如此恣意、如此自在地說出帶有歧視的字眼?
提到待客之道,我們不妨先來討論下面這件事:
前幾天,中國國台辦主任張志軍來台,飛機還沒落地,下榻於旅館準備抗議的公民團體便遭到警察破門而入,一行人甚至遭到軟禁。隔沒幾天,當張志軍按照行程要到鹿港天后宮參觀,一樣是在他根本還沒到場(甚至後來取消了行程)之前,便發生了衝突暴力事件,甚至有警察拿著大聲公驅趕宮廟附近小吃攤客人,要求全面淨空的事件。
姑且不論什麼才是待客之道,或是客人是否有自知之明,我們身為自由民主的國家,在政黨輪替兩次之後,竟然還會發生這類侵犯人民隱私、妨礙人民行動自由的事件。根本不需要等客人上門,臉便丟光,根本不需要討論招待之禮,因為沒有一個人希望自己去別人家拜訪(就算對方家裡的人再怎麼不歡迎自己),卻在還沒踩進對方家門,他們家裡就發生血光之災或晦氣之事。
一樣是前幾天的事情:台灣國立故宮博物館兩大人氣收藏品赴日展出,卻因為文宣品遺漏「國立」兩字,而引發了總統府與外交部高度關切並不惜徹展,也要對方尊重我們台灣的國格。不料,事情剛搞定,就在總統府也沾沾自喜自己硬起來的時候,有人發現台灣國立故宮博物館在中國節目中,也遭到移除「國立」貳字,政府卻不痛不癢,悶不吭聲。
相同的爭議,在日本發生,中華民國政府提出高規格的國際抗議,但在中國發生,卻什麼事情也沒有。再看這一次張志軍訪台所發生的維安衝突,我不禁疑問,究竟是什麼樣的「外交研判」,讓政府認定在民間彼此相好的台日情誼,並不值得官方的支持,反倒是拿著飛彈對準我們、阻撓我們進入國際組織的中國,竟然變成了我們亟欲貼上的國際盟友?
當政府鼓勵國民要有國際觀,總統也總是喜愛在國際場合說英語,表示自己有辦法直接與外國人溝通的時候,卻沒有發現他們所作的才是最沒有國際觀的事情:無法看見自己(甚至是否認自己存在了),如何看見外面的世界?
「國」「際」貳字,表示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地球上有那麼多國家,如果不能先釐清自己國家的定位,我們如何能夠讓其他國家認識什麼是中華民國,什麼是台灣?身為地球村的一分子,身為世界公民的一分子,我們是否有把握,面對每一個來到這一片土地上的人,都能夠平等對待,就像是我們所期待的,能夠在外國不受歧視、剝削,得以抬頭挺胸地活著、走著?
在台灣仍有許多民眾,對東南亞籍移工或配偶,懷抱著輕蔑態度,一方面享受他們帶來的服務,另一方面卻把他們當作底層人,不認為他們有權利與我們平起平坐。而這些人們,卻又多半在國家尊嚴遭受打擊的時候,選擇沉默,或是把自家藝人被人封殺這一件事情當做娛樂八卦,用一句「他怎麼那麼傻」輕鬆帶過,暗自再笑他人活該才會自斷錢途。
面對用小聰明所認定的弱勢國民,我們蠻橫。
面對刻板印象所認定的強勢國民,我們卑微。
如此矛盾、扭曲的國民性格,就算把官方語言改為英語,也不可能擁有宏觀的國際視野。
你知道非洲正爆發伊波拉病毒嗎?你知道伊拉克最近又發生戰亂了嗎?你知道香港七一遊行嗎?你知道印度最近有大樓發生嚴重倒塌事件嗎?你知道泰國最近發生政變嗎?你知道政府最近又想要偷偷推動自經區嗎?
看不見外國發生什麼事情,也不知道國內發生了什麼問題。到了這樣的節骨眼,如果還以為會說英文或是賺到外國錢,就是擁有國際觀,那我只能說,實在是太可悲了。
「如果我要教我的三歲小孩什麼是國際觀呢?」如果地方上的媽媽這樣問道。
「國際觀就是你知道世界上有一些跟你膚色、種族不一樣的人,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會哭。」
|
■ 獨立出版人,逗點文創結社 總編輯。
■ 著有《那些乘客教我的事》、《飛踢,醜哭,白鼻毛:第一次開出版社就大賣 騙你的》,譯有海明威作品《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我們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