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___ 金 門 行 __________

<金門地圖>

金門和小金門以往一向是軍事重地, 進出有許多嚴格限制。既已開放, 必得走訪一遊。

如今戰略情況已經改變, 大部份地區開放觀光, 只留小部份碉堡與營區仍有駐軍。即使如此, 據服役的兵員陳述, 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操練, 多數是行軍出操, 鍛鍊體能而已。導遊甚至笑謔地說：「拿掃帚比拿槍的機會還多」。再過段時間, 大約兵役也可成為歷史, 而改成募兵制了。

軍事技術與武器的改進, 威力都大到不需軍人像三百壯士裡那樣面對面撕殺的程度, 硬要年輕人去虛耗兩年光陰作什麼？舉辦夏令營與冬令營才比較有意義,不也同樣可以訓練體能與毅力嗎？如此參加的人可以不限男女, 全民體能皆佳, 豈不更好。又可以省下鉅額莫須有的軍事費用, 應是皆大歡喜。

試想現代精密的武器, 豈是短短的服役期間可以駕輕就熟的, 還不是略知之無就該退役了。只有真正的職業軍人, 才能夠長時間操作那些精密又日新月異的科技武器。

那麼服役實質上不就等於去參加了一段較長時間的夏令營或冬令營嗎？

金門給我的總印象是, 應該好好規劃發展, 不能再只因應戰區的短暫需要。以往那種前線要寨的地理優勢已經一去不復返, 該還給當地人民自由無憂的生活。

常在報紙上看到, 要以金門作為小三通的港口, 將來能不能繁榮地方, 一方面看當地人民的意願是否熱烈, 另方面則看有關方面規劃的是否週全。

印象裡全島的馬路都只是雙線道而已, 如果大車開在上面, 其實就等於單線道。目前島上的主要道路都是以往服役的軍人出力舖修的, 沿路的兩排樹也是阿兵哥手植的, 當然一切以當年軍用目的為主, 並未顧及商用價值及往後可能的經濟發展。

道路猶如一個城市的血脈, 這些道路將會是往後金門發展的基線, 即使無力同時全部拓寬, 至少在新建築樓面民宅時, 應有計畫的規定離開馬路的距離, 預留為以後可能拓寬的路面所須。這樣才不至於又弄個交通擁擠紊亂的新城市出來。

至於老房子的養護工作, 有些村落保存得非常完善。其中如我們去參觀的王家村, 如今定為民俗文化村, 建於清光緒年間, 大約為西元1900年, 距今有整百年的歷史。房舍內外牆上的浮雕壁畫、樑柱上的雕刻、門楣上的裝飾都十分完整。建材可能用得很實在, 至今屋頂上尖飛的燕尾結構架式, 砌牆的石塊仍然完好如初, 並且保持得很乾淨。

內部的傢俱雖已老舊, 甚至破損, 但仍看得出原本的漆色與樣式。有的中了進士的民宅府第, 門楣上多了些匾額之類的光榮歷史可以炫耀。

賣蚵仔麵線的那間屋子, 牆上還掛著鄭成功的書法。雖經年久塵落煙薰之後, 仍掩蓋不了字裡行間的那股英氣與才情。今人可以說他不識時務, 也可以說他愚忠。但是在他那個年代, 生活所教育他的, 就是那樣處事的原則和態度。

所以他能堅持他的理念, 即使是愚公型, 也仍值得我們後人的敬佩。這無關哪個朝代的絕續存亡, 純粹感慨他個人的際遇而已。

就讓已經逝去的都歸歷史。

由之想到讀史, 必須還得能跳出歷史, 才能洞察歷史的真諦及豁然開悟。鄭成功失敗, 是由於泥古不化, 而若今人譏笑他, 則是不仁。

自古至今, 又有多少人是能夠跳越他們所生活的年代？是以那些滿腔熱誠的、那些英氣勃勃爽朗如風的, 即使未成功也值得我們喝采。

像王家村這樣的金門老厝分佈非常廣, 每一個村莊都有, 但是以此處的最美, 也保存得最好。其他的, 隨著時光的腳步、也隨著經濟的發展、觀念與生活習慣的改變, 相信最終都會走上改建之路。

每一個都市不都是這麼一步步改變過來的嗎？以往的台北、以往的北投、淡水, 那些古味的老厝而今安在？只存在於見過它們, 也曾生活於其中的人們的記憶之中, 實體卻只可能存在於老相片裡吧。能看到這些式樣完好的老房子, 是這趟金門之行的最大收獲之一。

在既有的軍事建設上, 印象最深的是那條已開放觀光的翟山坑道。它是從半山一直挖掘通海的。全程都是堅硬的花崗岩, 當年工程進行中曾犧牲了不少軍人及服役人的性命。旅遊團裡有一位六十多歲的人, 當年就曾經參予工程, 他說直到他退役, 工程尚未完成。而今舊地重遊, 感受上當比我們這些走馬看花的遊客深刻。

據說這裡是離台灣本島最近的一面, 所挖坑道主要是由台灣運輸補給及軍須。以往甚為機祕重要, 而今既開放, 軍事意義應是歸零了。

由於坑道內全部是花崗岩, 被炸開或鑿開的坑壁紋路特別顯得凹凸有緻, 倒映在水中, 成為雙倍的高度, 看起來更是壯觀。那種真實裡滲著陰鬱神秘的氣氛, 比看什麼電影的奇特景物都攝人心魄, 因為它是與生活相關的實際存在。

在金門, 碉堡多, 武器多, 坦克大砲, 甚至於小型戰機, 在許多開放的地方都可以自由拍照。我這個非常不喜歡戰爭的人, 還是拍了不少與武器的合照。感覺上這些或已過氣的戰爭利器, 都像是台北公園裡的模型玩具。

我們這一團, 實質上可以稱為探親團, 有四家人是去探望服役中的兒子, 又有四人是當年曾在金門當兵而今舊地重遊, 很有意義。三天兩夜的旅程, 離開時心中還有些依依之情。對早期的金門景象, 對那些保養狀況良好的百年老屋, 有了個依稀的印象。

而對那些莫名其妙被派來此地虛耗兩年黃金歲月的年輕兵丁, 甚至那些莫名其妙死于炮火下, 和被水鬼蛙人偷襲喪命的無辜生靈, 以及當地人民多年來戰戰兢兢的生活, 卻難免不有一份悲憫與同情。

歷史有其愚昧的一面, 並不如每個戰史館所標榜的都是光榮的犧牲、輝煌的戰蹟、絕對的勝利。抵禦外侮是必須的, 重點是該界定何者才算是外侮。

其實, 若有卓越的智慧與識見, 許多戰事都不應該發生。如果領導人真是仁民愛物, 則未來可能的任何戰爭, 也應避免在歌功頌德的表相底下, 掩埋庶民哭泣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