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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9/02 14:36:51瀏覽3576|回應1|推薦71 | |
當我們看到桂花樹枝椏往穹蒼探索的樣子,不禁隨手在黑夜中拍攝下來,
好比古今中外每一個民族多少都有些神話故事,有的故事內容充滿哀怨悽 楚之情;有的是對於未來營造了美麗而旖旎的夢想;也有的故事盡是怪力亂 神而讓人目不暇給;當然這些神話故事總是非常吸引人們的注意力與好奇 心,至於故事內容的真實性為何呢?也許並不是大家所在意的事。 例如在日本有一個古老的傳說,人們認為一旦吃食《美人魚》之後,就會 發生兩種不可思議的後果,其一就是變成醜八怪而面目可憎;其二倘若不是 變成醜陋的妖怪,那麼就會是一個長生不老的人。 話說日本四國境內距離名古屋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福井縣小濱市的港口小 鄉鎮,傳說在很早以前,當地住著一位名為高橋長者的人,有一天他從附近 大海上某一個小島帶回人魚肉,由於女兒並不知情所以偷偷吃了那一塊人魚 肉,其結果竟然應驗了古老傳說而變成了永遠都長生不老的人。 剛開始的時候那位長生不老的婦女並不以為意,後來當她到了一百二十歲 那一年,眼看家人與朋友相繼逝世而紛紛離去,於是她不禁感嘆人世間的無 常,因此決定削髮為尼而成為尼姑皈依佛門修行。 從她遁入佛門修行之後,便開始周遊諸國為人家治病,以及扶助那些窮困 的人,尤其在她走過的沿途種植了山茶花,因此在當地與附近地區有很多山 茶花,當她到了八百歲的時候便回到了故鄉小濱,然後在一個山洞裡斷食而 圓寂;她在進入小洞窟之前,同時也在洞門前面種植了一株山茶花,並且告 訴鄉親而預言說:假如這一株山茶花的樹枝枯萎時,大概也就是我了結一生 的時刻了。 故事到了這個時候便暫時告一段落,不過據說那位長壽的比丘尼從此就沒 有走出洞窟來,而且又聽當地人說,雖然不知道那株山茶花已歷經多少代, 不過到現在其枝椏仍然生機勃勃而尚未枯萎。 雖然這種神話故事的真實性有待商榷,但是每一個民族所孕育的民間傳說 大都如此,人們不必太過於計較其邏輯性,因為那是過於理性和缺乏浪漫的 文化內涵。 世人大都追求福祿壽皆備的境界,所以希望生命能夠很長壽,以致於稗官 野史偶爾會描述尋找長生不老藥的仙丹妙方,好比傳說中的秦始皇就是一個 例子;不過就以上述那位八百歲比丘尼師父來說,她的遭遇並不如想像中那 麼美好與幸福,反過來甚至得要面對那麼多的悲歡離合,以及佛教所說必須 經歷《成、住、壞、空》的輪迴,倘若無法參透這樣的宿命,那麼倒不如順 其自然就好,不必要追求肉身虛無飄緲的長壽了。 日本人在其文化與雅樂舞蹈當中,大都追求一種《序、破、急》的境界, 藉著這樣的順序來表達傳統《淨琉璃》的美學,那是融入在菊花民族生活當 中的一種哲學思維;不過也有人把最後過程的用《尾奏》的方式來收尾,這 種收尾的技巧被稱之為《終》的階段,所以有人就把它換成《殘心》來詮釋 整個藝術表演過程之精華。 所謂《殘心》的意境,其實代表存在於人們心中,那種源源不斷的意念與 動作結束的時候,必須作出最重要的收尾動作,也就是把剛剛充滿動能的餘 韻投向遙遠之未來,讓整個事件有頭有尾而臻於至善之美。 如果以《八百比丘尼》的例子來說明這樣的美學觀點,當年那位不慎誤食 美人魚的少女,因而陰錯陽差成為肉體長生不老的階段,就是屬於第一個 《序》的時期;接著當她面臨親人死亡而離去,並且發現人生無常的道理之 後,決定進入佛門當比丘尼修行時,就是符合第二個《破》的階段;如此生 命到了八百歲之際,乃決定看破塵世間所有的輪迴與因緣,因而急於自我了 斷而結束生命,這也是到了第三個《急》的層次;最後當她走入洞窟而不再 出現的時候,只有徒留那一株山茶花依然生機盎然而綻放,以一種生生不息 的生命力來表達因緣的終極境界,也就是最後來到了《終》或是《殘心》而 落幕的象徵。 提到《終》或是《殘心》的情境,我們可以用比較具體的例子來說明,比 如一個好的射箭師父,當他在教導學生射箭的時候,也都會循著上述《序、 破、急、終》的順序來嚴格要求。 顧名思義來看待優秀弓箭手要射出弓箭的時候,首先必須調整思緒而專心 一意,才能夠進入第一個《序》的準備階段;接著舉起弓、安好箭,眼睛瞄 準標的物而且心無旁騖,這就是第二個《破》的美學;然後用全身的力量將 箭射出去而正中目標,在這一個講求速度與精準度的階段,也就是進入了 《急》的地步;最後一個優秀的弓箭手,此刻必須作出最為重要的動作,那 也就是《終》或是《殘心》,其作法就是保持把箭射出去的姿勢,然後收起 《破與急》的心緒,讓心情緩緩回復到尚未射箭之前的境界,換句話說就是 把心收回來的功夫,這就是《終》或是《殘心》一種深奧之境界。 假如將日本文化當中的《序、破、急》技法與韻味,和歐美西洋劇場的技 巧相比較,基本上很像似《設立、對立、解決》的《三幕構造》;至於運用 《序、破、急、終或殘心》來中國文學或藝術的技法來說,其對應的層次大 致是《起、承、轉、合》的內涵。 上述這種三段形式或是四段論法的美學概念,依序可以和佛學《成、住、 壞、空》的理論相對應,因此走入小濱狹窄洞窟的那一位比丘尼師父,基本 上已經完成了前面《成、住、壞》的階段,接著進入了一個令人充滿遐思和 想像的空間,也就是留下了那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謎團,不過卻也打開了當 地老百姓閉塞的心靈,藉由有形的山洞與山茶花之圖騰,來詮釋生命無常和 必須堅守的輪迴,所以可以很坦然接受死亡的必然性,那麼就是最後那一個 《空》的境界了。 雖然到了《殘心》或是《空》的境界,從表面上來看,彷彿似冬季大雪紛 飛而一片白茫茫,甚至呈現極其乾淨而清爽的地步,可是在一片潔白無瑕的 大地,卻蘊藏了無比豐富的玄機,人們可以發揮個人多采多姿的想像力,像 似中古世紀《印象派》畫家那般,擷取光與影互相交會的剎那,然後在彩布 上揮灑而創作出不朽的藝術品。 回過頭來看看夜間所拍攝的桂花樹枝椏,我們不論是佛教所提到的《成、 住、壞、空》四個必然境界,或是日本人根深柢固所追求的《序、破、急、 終或殘心》美學概念,大都可以運用在生活周遭所發生的一切事物;不過假 如真要去領悟這種境界的話,大概得要敞開胸懷,抱持著更為細膩而綿密的 思維,來面對我們在娑婆世界所遭遇的各種境遇,才能夠在急難與危險的時 刻,把生命當中必然相逢的業障,當作考驗自己的功課,然後從尋找紓解障 礙與克服困境的過程當中,感受到《空與殘心》之美學真諦,也許就是人們 在仲夏夜裡看待有趣的神話故事之餘,所應該學習和領悟的一種福氣了。 (發表於香港明報月刊2015年9月號 明月特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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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