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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08 08:08:00瀏覽3776|回應30|推薦270 | |
文字‧攝影 / 瀟 鴻
今年﹝2014﹞的春天,雨水不多,三月的風顯得有些空洞與沉默。 當料峭的春寒逐漸被微微的暖意融化時,樹梢上的嫩芽新綠也悄悄地爭相冒上枝頭。這期間,毫無預警,家裡突然遭受一場不測風雲的襲擊,令人悲、更教人痛,然而卻也默默道盡了人生旅途上的無奈和無常。 那一天,三月二十九日的中午,我在上班中接到弟弟打來辦公室的電話──說「爸的身體有異狀,準備送他到醫院」。弟的口氣顯得有點急有點慌,他的語氣跟平常的電話比起來實在差很多,我的內心突然蒙上了一層不祥的預感。 午后二點,弟又來了一通電話「爸已送進加護病房急救…」,頓時一聲轟然巨響把我的腦袋轟成一片空白,忐忑中極度教人坐立難安。 我在辦公室裡踱著方步、心情極為複雜,分分秒秒都揪著心,愁煞人! 心神一直未能安寧,捱到了二點四十一分,我的手機又急促地響起,弟在電話那頭語帶哽咽地說「爸走了,二點十分,急性心肌梗塞…」。 「啊…啊…」我一時之間已接不上話,只覺得眼前飄來一大片的烏天暗地,心在陣陣絞痛。 父親走了!?真的嗎? 父子血脈親情的分離死別就決定在那短短的幾十分鐘? 我,急急趕回家,一顆墜落到谷底的心不斷在呼喊著『不是的,爸爸還在…他一定還在…』。 這時候,父親微朐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我的眼前,他默默無語。 我抬起頭,看看那高掛在街頭上的紅綠燈,瞬間,它卻閃爍成一片模糊的海,微微拂暖的春風竟也吹不散那皺褶中的悽悽。 人世間的悲歡與離合,總是在永不停留的時光沙河裡一再上演與謝幕,最最無可奈何者乃是身為人間過客,每個人也只能被迫扮演一個微不足道的被主宰者。 樹欲靜而風不止,徒傷悲…。 十年前,母親突然中風﹝腦幹破裂﹞昏迷指數只有3,在加護病房住了七天七夜,連手都沒揮一下,就離我們而去,享年七十三。那時的一場狂風暴雨急急逆襲而來,教我們全家裡裡外外嘗盡人生的苦澀與艱難,最令人割捨不下的就是那血脈親情的生離永別。 慟!痛徹心扉,至今猶然未過。 而今,父親也飄然離我們遠去,享年八十七。他一向非常幽默而且健談,然而,他最後與我們告別的方式竟也帶著一把淡淡的瀟灑,只是走得有點太匆匆居然忘了留下隻字或片語。 家父母膝下,生養二男三女。 新竹竹東的郊區──「上坪」純樸的鄉下正是我們兄弟姊妹的出生地,那兒離竹東鎮上有10公里之遠,直到70年代才舉家遷居竹東鎮上的街坊。 父母親,識字不多但忠厚老實,半工半農、胼手胝足,吃盡苦頭度過了大半的人生。 早年我們的家庭狀況極為清寒,但是爸媽對我們子女都十分疼愛而且家教有方,一家大小總是和樂融融生活甚為愉快,及至我們長大各自成家立業之後依然如此。 心想,爸媽在那個年代要同時扶養幾個孩子的吃穿與就學,著實是一件極為不容易的事啊!我,身為長子,從小就集三千寵愛於一身,因此不知不覺就一路佔用家裡大半的資源,懂事之後,我在弟弟妹妹面前每每心存深深的歉意。
父親的一生,老天爺也真是有點為難他了! 前半生,他與母親要共同肩負家庭生活的重擔,備極艱辛;後半生,除了被「腎結石」困擾之外又為「糖尿病」所苦,病魔纏著他近20年,藥不離身;晚年,這幾個歲月裡他又被偷偷蹦出來逞兇的「輕微失智症」所黏住而不自知。 母親往生後的那幾年,父親還獨自住在竹東數年之久,當時他已77歲。儘管這般年紀,他還會時常搭公車回鄉下去種青菜、蘿蔔、玉米…。 許多次,子女安全考量的勸阻,總是拗不過爸爸的那一句「運動、運動嘛…」。 我們子孫在假日返竹東聚會時,沒有一次不是滿載而歸享盡老人家汗水下的口福,然而爸爸總是灑著滿臉的笑呵呵,彷彿在那一絲絲的笑容裡我看見了真正屬於他的快樂。 也許是我和弟的一種福分吧,感謝三個妹妹都嫁得近,那些日子她們就近照顧爸許多呢,尤其是二妹子她回娘家儼如就像走廚房似的。 家父母,性情溫和又善良,母親是一位個性甚為開朗的樂觀派,父親則是一位溫和中略帶多愁善感的人,但是相對地也突顯出他忠厚的一面。 歲歲年年,一路走來,爸爸媽媽對子女孫輩均疼愛至極,有的時候簡直就要疼到骨子裡去! 回想,我在70年考進公營機構就職於新竹市,那時工作離家近能與爸媽一起生活數年,倍感溫馨。直到76年因公不得不必須調職到中部,次年帶著太太、兒子﹝4歲﹞遷居彰化,記得要搬家的當時,爸媽依依不捨之情揪著我的心,教我暗自天人交戰許久,爸爸那時候還禁不住以淚洗面來相送,我在背後也偷偷落下男兒淚…。 那段日子,我每個月總會﹝1或2次﹞利用假日,偕同妻小返回竹東與爸媽及弟弟妹妹們相聚。爸媽有時也會相偕到彰化來看看我們,過了好幾年後我們買了自己的房子,他們偶爾也會留下來小住一夜。79年女兒出生後,一家四口逢年過節或假日,依然開著小車馳騁在高速路上往返竹東與彰化之間,享盡祖孫三代的天倫之樂,那真是一段甜蜜美好的回憶。 算算日子,家弟比我更早就出外打拼呢,桃園八德就是他的第二故鄉,開起店面經營著自己的事業,弟媳又是他的得力助手,因此生活安定、事業順遂、子女教育有成。 今日,他們一家五口和樂融融﹝一子一女,去年底剛娶了媳婦﹞。 歲月真的是不饒人啊! 家父上了80歲之後,身體狀況急遽退化,連雙腿的支撐力也漸漸顯得弱不禁風。當然,那些所謂「種菜、運動的事…..」也不得不宣告結束。於是,好不容易在子女的勸說下,父親「半推半就」地被接到桃園弟弟家住了下來,弟弟還是常常帶著他回竹東家鄉去溜達溜達。 我的工作,在前幾年也正好輾轉回到北部來。 假日我會到弟弟那陪爸爸聊天說話,他每每總是喜歡談些「家鄉怎樣又怎樣了…..」林林總總大多皆是家鄉的事兒。我觀察到,似乎只要與家鄉有關的大小人、事、地、物,一字一句,樣樣都能真切地撫慰他老人家的思鄉之情。 漸漸地,我們都發覺到父親罹患了「失智症」,病情雖然尚屬輕微,但時而也狀況連連。有時候,剛吃飽飯沒多久,他會問「要吃飯了嗎?」弄得弟弟和弟媳一頭霧水又不知如何是好。飯後,有時問他「肚子有飽嗎」,他會回答說「不知道耶」,宛如小孩子童言童語一般。 爸爸的「失智症」有個特色──「很久之前的事記得很清楚,眼前的事轉個頭卻忘記了」。偶爾他也會使個小小的性子,儘管如此,我們總是笑臉相陪「配合著」老爸的話題。 有幾次,弟媳會在我的面前「告善意的狀」說「大哥,你看,爸今天又不吃藥了」! 回過頭,我抹著一張笑臉,用一副哄小孩的口吻說「爸,這個降血糖的藥你要吃啦,這樣你的身體會比較舒服的」;這時,老爸先看看我再看著藥丸,面無表情,幾秒鐘之後,他才主動伸出了手掌把藥丸接過去。 這些日子,我的內心常常存著滿滿的感恩之情!感謝弟弟、弟媳無怨無悔的付出。 幾年來,弟弟與弟媳真的是辛苦了,照顧爸爸的生活起居和身體病況外,有時不免還要耽擱下自己的工作帶老人家去理髮或赴醫掛急診…等。 自三年前吧,老爸已無法自己洗澡了,這個重擔絕大部分又落到弟弟的肩上,我很慚愧!只能在上班之餘的假日,來去匆匆,藉著看爸爸的時候才能替他洗洗澡。 『我的背囊﹝背部﹞很癢,幫我抓一下…』每次幫爸洗澡時,他總是不會忘記提醒我。 「爸,你吃飯吃幾碗啊?」一邊洗,我一邊與爸聊起來。 『哪有食幾多!大約只食一平碗而已啦…』爸用家鄉話淡淡地回應我。 幫爸爸洗澡的日子,一天接一天,弟弟與我都不以為苦,儘管時而汗流浹背;反而,讓人覺得那短短二、三十分鐘的洗澡時間,卻是父子之間近距離心靈交通的難忘時刻啊。
父親走了,他真的是走了!彷彿,他只是去一趟遠行。 我們遵從父親生前的遺願,子女、媳婦、女婿等護送著爸爸的大體回到竹東家鄉,依照習俗選擇了「道教儀式」為他辦理後事。 那一天,傍晚時分。 禮儀師以熟練的動作輕輕地為爸爸「淨身、更衣」,他膝下的2個兒子、媳婦與3個女兒、女婿及孫輩等,圍繞在旁。那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心底卻一直在想,想著眼前的場景是否也可以說是所謂的「隨侍在側」呢? 靈堂上,道士一聲令下,子孫跪落地,接著他用抑揚頓挫的咒語念念有詞,恭請爸爸的靈安座在堂上。就在那一刻,道士的法器鈴鐺聲繚繞在室內,恰巧室外也突然下起一陣不小的春雨還夾雜著悶悶的雷聲,彷彿老天爺也清楚地知道我們內心裡的悲痛。 片刻之後,道士從他的手中滑下一串用紅繩子綁著的「小筊杯」,地板頓時響起了清脆的聲音,就只那麼一次… 「一正一反,聖筊!」道士說。 「子孫起立…」接著,他喊了一聲。 那一刻,一陣納悶從我的心底直直湧上來,想著說「爸!你也真是的,一向疼子疼孫的您,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捨不得讓子孫多跪一下呢」…瞬間,禁不住鼻子一酸眼角微濕。 守喪的期間,我不時會想起在2008年年初看過的一篇文章《父後七日》──這篇大作是知名女作家劉梓潔在〈2007林榮三文學獎〉得到「散文首獎」的作品。 後來,原著也改編拍成電影《父後七日》。該電影上映時,我們也興沖沖地跑到「微風國賓」去觀賞一番,令人印象深刻。 作家劉梓潔,文字功力深厚,她突破禁忌以幽默、反諷的筆觸調侃描述「喪父之痛,守喪七日情」,在國、台語夾雜的情境下,表面上顯得既好笑又荒謬,實則她已把內心的悲傷之情昇華為一股力量,讓對父親的懷念化作綿密的永恆。字字句句,張力十足。 靜靜回想,我的「父後七日」是在悲傷、茫然之中懷抱對父親的無盡追思,一時之間,確實很難馬上抽離自己跳脫回到平日的生活領域。這,許是人之常情吧。
依擇定的日期,請道士為爸爸做功德、法事、誦經、拜藥師佛…我,身為長子,泣血不辭用雙手捧著爸爸的香爐,引領子孫給爸叩頭跪拜。 至此,他已無病無痛、心無罣礙,他會一路好走的。 父親告別式的大禮堂,禮儀師們安排布置得甚為妥貼。
掛著黑絲帶的爸爸遺照,豎立在禮堂前方厚實的鮮花檀上,前設香爐、素果,在鮮花壇的背後還有一幅高高大大的彩色遺照,整體看起來既樸素又莊嚴。 數十盆由子孫、姪輩、鄉親、長官署名的高腳花籃,從門口依序排列到禮堂內部四週的牆邊,顯得略為謐靜又清幽,那香水百合的陣陣花香也暗自瀰漫在一片哀榮之中。 子孫三跪九叩、祭儀完成,眾鄉親及長官一一捻香之後…哀樂響起,大家一片肅穆哀悼為父親作最後的送別。 默默,凝望著父親和藹的遺照,彷彿,他要對我說些甚麼似的!可…我卻悲從中來。 上午十點,陽光微微,在哀容戚戚的氛圍裡給親愛的父親送上最後一程。
那一天的吉時,我雙手捧著父親的骨灰罈,喊一聲「爸,上車了」,那時候感覺與爸爸的距離依然很靠近。由弟弟開車、子孫在後,就在吉時良刻護送父親的骨灰從竹東北上往「關西靈骨塔」行進,一路上每逢車子要過橋樑之前,我都會低聲地說「爸,要過橋了喔」,好幾次弟弟還邊開車邊抬起他的右手向我示意,一副深怕我會忘記似的。 最後,輕輕說一聲「爸,下車了喔」,我們護送父親的骨灰罈已經來到「關西靈骨塔」了;點上香燭,煙霧裊裊,子孫一同拜請父親的骨灰罈就安座在母親的相鄰位置上,自此之後,父親與母親在另一個世界裡相見安息。 當地,青山環繞、後有靠前有水、明堂廣闊清幽,一派山明水秀之氣象。 微風扮演著天使,蒼老的山丘挪動一張年輕的臉,窸窸窣窣。 車子行經高速公路,透過車窗東一撮西一叢的「紫色樹叢」頻頻映入眼簾,原來這時四月天正是「苦楝樹開花」的季節呢!
陽光下,家鄉的風依然吹著熟稔的曲調,濃濃稠稠的記憶卻溢出月桃花的香氣。 沉思的日子, 彷彿看到父親的『遠行』已漸漸幻化為一縷紫色的前世今生,還不時叨叨絮絮地編織在我的腦海裡...。 ﹝寫 / 父後…及對雙親的懷念﹞
後記/ 近半年來 ,適逢家裡遭遇多事之秋,我疏於耕耘本園地已久矣。 非常感謝,在這段期間光臨敝部落格的眾多格友們,在此感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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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