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勝負的關鍵─火船

        前面談到，赤壁之戰勝負的關鍵是黃蓋詐降的「火船」戰術成功。火船扮演了讓曹軍崩潰的觸媒；火船所引發的，突如其來的大火，破壞了曹軍的平衡感。水軍被破，軍需被焚，疾病流行，士氣低迷且接戰不利，曹操只好不得已決定燒毀剩下的船艦，「成就了周瑜這小子的虛名」。(「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燒船自退，橫使周瑜虛獲此名。」)我們接下來就看看，到底在帆船時代，火船是怎麼樣發揮作用的。 

帆船時代的魚雷

        火船就像是帆船時代的魚雷，它的作用是在遠距離外，大量破壞敵軍船舶並造成混亂。中國戰史在早期並沒有大規模使用火船的記載。前一章談到的唐初白江口大海戰，宋金采石磯大戰，與元末朱元璋和陳友諒爭奪長江控制權的水戰等，都有著火攻的記載，但有關火船的紀錄並不明確。倒是西方戰史明確記載了二次：1580年英國的德瑞克將軍用火船將西班牙無敵艦隊趕出在法國的錨泊地，以及1809年英國柯克蘭勳爵用火船騷擾擊潰停泊在巴斯克錨地的法國艦隊。(無有堂曰：宋金采石磯大戰，南宋的文官虞允文臨危受命，以「霹靂砲」消滅金國渡江的船隊，是戰史上首宗應用火藥在水戰上的記載。霹靂砲大概是用紙作成的投射性火器。)

西方火船戰例─火船的可怕不在「火」

        1580年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組成「無敵艦隊」攻英。為了迎戰這從海上而來的可怕敵人，英國決定使用火船戰術。他們直接在艦隊中選擇了八艘二百噸以下的小船，改裝作火船之用。西班牙方面事實上對於英軍可能的火船攻擊也了然於心，他們組成了巡邏艇支隊，在艦隊外圍日夜不停地巡邏。

        可是當 七月二十九日 清晨，西班牙海員看到海平線上靠近的火光時，還是立刻陷入恐慌之中。許多人未奉命令自行砍斷錨索，導致艦船在黑暗中互相碰撞。等到火船漂遠之後 (事實上火船並未真正因為「燃燒」而造成任何損失)，整個艦隊戰鬥的序列已經亂了，部分船隻擱淺，部分船隻順著海流往北漂移。請讀者注意：帆船時代，水流與風力主宰戰場，作戰陣列的飄散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這表示英國人可以好整以暇地選擇目標，盡情攻擊。更重要的是：無敵艦隊喪失了控制英吉利海峽的機會。也可以說：火船之後，無敵艦隊的戰略目標就已經失敗了。

        特別有意思的是第二個戰例。1809年法國艦隊停泊在深深的巴斯克軍港內，他們也了解：大量集中而定泊的木質船艦最容易受到火船的攻擊。於是設下了三重防禦設施。一是在軍港進口處的二側廣設砲台，這樣任何企圖進港的敵方船隻，都會受到砲擊的干擾。第二，港內有輕型的巡防艦艇，只要是可疑船隻接近，一律擊沉。最後，就像是現代艦隊的防魚雷網，法軍在艦隻前方設置了一層浮木的屏障；這樣就算火船突破了砲台的封鎖，也會被擋在浮木之外，燒不到裡面的船。

        如果再探究巴斯克錨地之戰的經過就更有意思了。開始的時候，就像赤壁之戰裡吳軍的火船一樣，每一艘火船背後都繫了小艇，準備讓水手們在確定火船航向後棄船逃生。但是實際作戰的時候，儘管軍令如山，大部分 (二十艘裡面的十六艘) 火船上的水手都是匆匆點著火種後，就忙不迭地棄船。所以大部分的「魚雷」，都沒有命中目標。 

        真正起作用的，是這種奇襲的震撼效果。原來為了突破浮木陣，英軍還準備了三艘「爆破船」，上面塞滿了炸藥與砲彈，原本的用意是讓爆破船從浮木陣上炸開一個缺口，讓火船突入放火。結果因為爆炸的效果太好，使法軍艦隊陷入一陣慌亂之中，各艦匆忙起錨，忙亂中不是撞在一起，就是漂流擱淺。攻擊開始四個小時後，港內整個法國艦隊已經陷入了坐以待斃的窘境。 

火船的「精神」意義大於實質效果

        以上二個戰例其實驗證了：火攻精神上的意義，也就是心理上的威脅大於實質的效果。前面提到：在機械引擎發明之前，風向與水流主宰了水上的戰場。就算是非常勇敢而有經驗的水手，也很難確保火船能一定撞擊到預定的目標，發揮計畫裡破壞的效果。 

        如果我們把場景再放回赤壁，吳軍在江南的下游，曹軍在江北的上游，江水的走向必然降低吳軍船隻上駛的速度，所以只有搭起船帆，利用東南風的風力把火船吹向曹軍營陣。玩過帆船的人大概都曉得：在猛烈的順風之下操縱帆船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重點是，火船的目標是曹軍營陣的某一點，這種難度更高。試想：風大浪高，稍不留神就會錯過目標，或和自己人相撞。這可不是在自家前面的水溝裡玩紙船呵！

        像法軍在巴斯克錨地般的防備措施，就算曹操是個百分百的旱鴨子，他手下的荊州降將，總有幾個識得水性，懂得水上佈陣與陸上的不同吧？難道這個縱橫沙場幾十年的老將，就這樣把十幾萬大軍的安全攤在敵人的眼前？別忘了諸葛亮稱讚曹操的話：「非惟天時，亦且人謀」，曹操大概不是那種單純相信自己的好運，認為「冬天只會吹西北風」的書呆子吧！ 

火船之後的戰爭場景

        火船攻勢之後，另一個有趣的問題來了：吳軍部隊必然計畫趁著失火的混亂，在曹軍陣線前強行登陸，擴大戰果。那麼火在燒的時候，人要怎麼上去呢？ 

        讓我們試圖「重建現場」吧！西元208年赤壁之戰當日，孫劉聯軍的攻勢率先以火船揭開序幕。吳軍的火船大部分命中預定的目標，同時火勢藉由強烈的東南風迅速擴展開來。強風加上高溫，讓遭受突襲的曹軍更加慌亂。此時吳軍原本火船上的水手已經搭上了繫在船後的小划艇，準備在敵前強行登陸。吳軍的主力船隊也紛紛趕到，為了爭取時間，達到奇襲的效果，這些大型平底登陸艇上也使用了風帆，只是水性嫻熟的江淮健兒總能在快要碰到曹軍水寨著火點的當兒，以長篙將己船撐開，從而選擇最好的登陸點。這些船若發現還有值得用火破壞的目標時，就從船上發射火箭加以引燃。而這些大型登陸艇的前方可能設置了包有濕毛毯或生牛皮的跳板，跳板兩側亦豎有至少一人高的木板，防止城樓上曹軍矢石的攻擊。事實上此時曹方水寨堡壘上的守軍如果還沒有驚走，也會蔽於漫天的煙霧，而無法正確判斷敵人所在。 

曹方「漸漸」崩潰了

        吳方的火船突擊相當成功，曹軍的損失肯定相當巨大，可是並沒有到全軍覆沒的程度：記得曹軍的一大部分是駐紮在陸上。但是官兵的士氣與信心已經喪失了，軍需糧秣被燒毀了；更重要的是，水軍被毀滅了；這表示就算日後在陸上能打敗孫劉聯軍，他們也沒有辦法把戰果擴大到江南去。這場戰爭的戰略目標：消滅東吳，肯定是無法達成了。 

        曹軍被擊敗了，可是並沒有全軍覆沒。曹操衡量：既然戰略目標無法實現，於是燒毀剩下的船艦，向荊州方向撤退。而士氣與後勤上的負面因素「漸漸」在撤退過程中擴大，「轉進」變成了大災難般的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