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去國家戲劇院買2015台北藝術節(http://www.taipeifestival.org.tw/)『歌之版圖』的戲票，碰巧看到了誠品書店在隔壁，索性去找找那前天在咖啡館裡讀到的『水都台北』：沒有存貨。順手則抄起袁紅冰今年出版的『六四之殤』。

這中正紀念堂大中至正廣場(或蔣廟自由廣場)對我們這些1970年前後出生的台北孩子，有許多層的功能、意義、與記憶：學生社團排練、音樂晚會、中秋賞月、夏夜滑輪逍遙、示範樂隊操練、與和母親參加社交舞跳跳玩玩...都在個人經驗之中。記憶最深之一，卻是沒有親臨的一段影像經驗。1989年中，中正國中國三，準備聯考且剛練成四眼田雞的我，在電視裡看到高中大學生與台北市民群聚於此，和北京天安門廣場前的民運學生工農與北京市民們交相呼應、持燭打氣、更連線進行『血脈相連，兩岸對歌』... 這段記憶奇異地深刻。

17年來長在英國，始終有不少和彼岸學生人士交流的機會。這六四屠殺真假、與統獨之辯、始終成為友誼戰和的試金石。近年來，是跟誰也不談、誰也不辯了；只默默地向犧牲的學生們致敬與悼念、只買著書，在誰也再記不得細節前，鼓勵第一手著作的執著。

沒想到，昨天在翻著『六四之殤』時被旁邊毫不掩飾對他聲的無知給當頭敲了一記... 該是一家人吧：一個年輕妹妹、一個姑姑一類的、加一個媽媽。『顯然』是『陸客』。

妹：這本書(指著封從德的『六四日記』)值得讀...

姑：這書不能買... 是禁書，帶不回國內。

媽：為什麼啊? 哪有甚麼禁不禁的? 國內開放得緊，甚麼書都能帶。

姑：(小聲)是六四啊... 還沒平反呢...

媽：喔...... 那是。這裡這麼幾本都小說一樣，沒甚麼好讀的吧?

妹：它這裡頭說的真相，我們平時是讀不到的！

媽：甚麼真相? 我看看... (接過書去，翹起眼鏡...) 嗐，這說北京大學學生自發性地集結廣場，我看他們每天一定有組織地被巴士從學校接過去造反，這又說...

姑：可死了好多人哪...

媽：沒死人！怎麼知道有死人?

妹：槍聲尬響的幾個小時耶...

媽：是~嘛~ 有槍聲就說死人? 那天下可不太平? 沒死半個人！報導實在說的。

姑：真的沒有嗎?

媽：沒有。(放下書，離開這一攤)

(過沒有兩分鐘，當我早到她之前的位子翻閱另一本書時，這媽快步回來錯拿了我放著的『六四之殤』)

我：ㄟ... 這是我的書，妳剛才讀得是另一本。

媽：對不起對不起... (抄起『六四日記』，好奇地繼續讀下去，繼續向姑與妹解釋著真相...)

書店裡聲音嘈雜的程度越來越大，陸客群帶來的孩子們顯然在書店裡開心地玩開了。我和小愛結了帳，靜靜離開，看那媽始終沒離開那本妖魔之書，卻顯得十分沉默了...

人都有慣性，會找尋證據佐證自己的假設、強化自己的信念；能 / 愛挑戰既定想法或權威之見的實是少數。我好奇這媽，在好不容易跑來台灣旅遊時，間接為一本反叛言論挑戰的感覺是如何? 書帶不回去，讓妹買了帶回飯店讀完有何不可? 我自始至終有和她們眼神接觸兩次，但都隱忍下來，不作溝通，大概是對於這個議題我以往的激動只會讓人不悅。畢竟她們是遊客，我是在地人；來即是客，我更不應好為人師。

離開後想了想，若這媽最後真是抱著捍衛真理的倔強，拒絕妹參考另一種意見/記述的機會，那這台灣之行無疑地多了個潛意識裡的缺憾...

但我覺得，這媽與妹，可能真會像我本想建議地買了這書。從最終、不尋常的靜默裡，我感受到 - 與以往以激情辯論收場下一份不同的 - 挫敗、與思索。

當沒有人和你辯論時，往往是靜觀己見、挑戰『真理』的最佳時機。

--堯 (26/08/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