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路透 

美國眾院外交委員會在10月份通過一項決議，將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在1915年強制亞美尼亞人遷居並導致150萬人喪生的行為視為種族屠殺。此舉引來土耳其極度不滿，不僅召回駐美大使，總理厄多岡甚至揚言與美國斷交，並放出將越境清除庫德斯坦工人黨（Kurdistan Workers' Party，PKK）叛亂份子的風聲，土美兩國關係自此陷入緊張。

從土耳其與亞美尼亞這段歷史回首20世紀幾場種族殺戮，包括南京大屠殺、納粹屠殺猶太人到盧安達大屠殺等，無不令人怵目驚心。1994年在盧安達發生的大屠殺，胡圖族屠戮圖西族與溫和派的胡圖人速度，短短三個月，殺掉80萬人，400萬人流離失所，而盧安達那時總人口也不過7百多萬。胡圖人的砍刀速度賽過子彈，屠殺死亡率也比納粹多了兩倍。

相較這幾次的屠戮暴行已受國際承認，亞美尼亞「大屠殺」則還留有爭議。

何謂種族屠殺

不管是「種族屠殺」、「種族滅絕」、「種族清洗」，都是來自英文中的「genocide」，這個字是由「genos」（希臘文，種族之意）與「cide」（拉丁文，殺戮之意）兩個字根所組。這是波蘭籍猶太人法學家萊姆金（Raphael Lemkin）在1944年出版的《軸心國在淪陷歐洲的統治》（Axis Rule in Occupied Europe）一書中所創用。

根據國際刑法的定義，種族屠殺意指「用殺害或防止生育等強迫方式，蓄意全部或局部消滅某一民族、種族或宗教團體」。

不過這個定義，也非完全不變。後來海牙國際法庭針對1995年在塞爾維亞境內發生的7000多名波士尼亞穆斯林死亡的案例，確認為種族屠殺罪刑。這一判決，使得種族屠殺不再只是針對婦女兒童被殺害，即使殺死男性，也都算在內。

儘管種族屠殺的法律定義不斷改變，但聯合國戰爭罪刑法庭檢察官柯曼則認為，關鍵不在界定種族屠殺的法律意涵，而是要想辦法要阻止這項罪刑，若還得等待證明暴行是否吻合法律定義，防止屠殺的動作就會太遲。

是種族屠殺還是戰火犧牲者？

這項被亞美尼亞人指控奪走150萬個生命的種族屠殺，土耳其則聲稱這是在鄂圖曼土耳其帝國面臨崩潰之際，土亞的一段衝突，雙方都有傷亡。土耳其的學校不僅沒講授這段歷史，甚至提起大屠殺，可能都會吃上牢飯。

根據土耳其在2005年修訂的刑法，第301條列了「侮辱土耳其國格罪」，而承認亞美尼亞大屠殺便屬此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慕克因公開抨擊土耳其的屠殺暴行而被貼上「叛國者」罪名，並飽受恐嚇。另一個知名犀利的女作家艾麗芙‧沙伐卡（Elif Shafak）在小說裡提到種族屠殺，也遭到起訴。

2006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罕．帕穆克(Orhan Pamuk)

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在旅遊土耳其21天後寫下《雨天炎天》這本遊記，他談及對土國人民的感覺是，他們會儘量避免觸及土耳其的黑暗面，你若要向當地人探詢治安狀況，往往只會得到「ok」的答案。包括曾是亞美尼亞人居住的凡城，經過土耳其血洗後，當地導遊也只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這裡遭到俄羅斯部隊的炮擊而成廢墟」一語帶過。

種種箝制言論自由的舉措，成了土耳其被歐盟拒於門外的理由之一。

儘管土耳其成了眾矢之的，但這場所謂的大屠殺，真實狀況仍有待進一步的史料釐清。面對國際輿論的譴責，土耳其並不否認1915年確實有大批亞美尼亞人死亡，但否認有種族清洗的行動。

一次大戰期間，土耳其前身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加入同盟國陣營，而與協約國成員之一的俄羅斯對抗。鄂圖曼境內的亞美尼亞人決定和俄羅斯合作以爭取獨立，鄂圖曼帝國於是在1915年4月24日在君士坦丁堡（現在的伊斯坦堡）逮捕數百名亞美尼亞人，5月開始強迫土國東部的亞美尼亞人集體遷徒，此後兩年間約有150萬人喪生。

現在所說的150萬被屠殺的亞美尼亞人，這個數據在1918年一位亞美尼亞裔的土國外交官口中是「20到30萬人喪生」，經過宣傳，逐漸變成70萬，然後是150萬。經過多年，出現了「種族屠殺」指控，而且每每亞美尼亞恐怖份子攻擊土耳其人後，「殺人有理」變成了最好的減刑理由。

土耳其不禁喊冤，死亡的人數多半自一次大戰的受害者，並非種族屠殺，為何1923年才成立的現代土耳其要概括承受一個來自已消亡帝國、且未經證實的罪刑？

背後的政治角力

美國境內的美尼亞裔，是一個力量強大的遊說集團，因此美國眾院這項決議，被解讀是為了選票的考量。土耳其後來一連串的強硬反制，不僅讓布希大為光火，民主黨人也像捅了紕漏一樣，態度紛紛趨緩煞車。

由於庫德斯坦工人黨最近一個月頻頻在土耳其南部與伊拉克北邊一帶向土耳其發動攻擊，土耳其便藉由這次亞美尼亞屠殺事件揚言準備越入伊北境內圍剿庫德叛軍。

伊北的庫德斯坦自治區好不容易經過幾年戰亂才建立起來，相對於動盪不安的伊拉克，庫德斯坦堪稱「天堂」，由於蘊藏豐富油源，經濟發展迅速，庫德人甚至樂觀期待媲美杜拜。

因此，當土耳其採取撒手鐗，決定出兵伊北剿叛軍時，伊拉克和美國的驚恐就不難想見。如果土耳其真的付諸行動，不僅在中東埋下另一枚彈藥，而且美國長期在中東重要的夥伴也隨之翻臉。

也難怪《經濟學人》發出嚴厲的批評說，土耳其與亞美尼亞之間的歷史公案和土耳其刑法第301條都仍有爭辯空間，但美國眾院的粗糙作法，只會危及土耳其西化之路。

( 原文刊載於 聯合新聞網  全球觀察 2007.11.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