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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圍潭
2007/09/11 19:24:59瀏覽397|回應0|推薦4
自小生長在海邊農村的緣故,雖然從小就喜歡海,但也並沒有因此而長成一個海上男兒,泳技不過是差強人意。喜歡海,但最常做的事也只是待在岸邊礁岩上靜靜地看著海的各種姿態、聽著浪潮各式表達情緒的聲調。然而,小時候的自己其實並不懂,自己所面對的是一種太過巨大的無常。

從村子到海邊必須要經過一大片公設墓園,大人們時常告誡小孩關於水鬼抓替身的故事。只是孩子們愛玩的心理往往戰勝恐懼,仍舊不時往海邊跑,即使真的曾有同伴因故溺死,孩子們依然親海。也許我所住的村落並非漁村,也就不太有機會聽聞大海無常的消息,那時對海的恐懼只停留在課本裡。

用孩童的單純眼光看海無疑是美麗的。在晴朗時,海是深邃的三層藍寶石,最遠處是紫黑色的黑潮,近海是深沈的碧藍,沿岸則是混沙的黃濁藍,遠眺近觀都是令人愉悅的美景;而在颱風來的日子裡,瘋狂的雨瀑布一般隨強風傾洩,濁浪滔天,海面只剩下了灰白兩色,更有某種兇險殘酷的藝術感。

不論哪一種情境,光是看,心情都能融進那廣闊的海的夢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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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兵分發之後,我來到七星潭邊的空軍基地。機場和海洋比鄰而居的結果,是海潮和海風有時比戰機更容易被自己注意到。

基於好奇,調查了一些關於七星潭的歷史。七星潭這地名的位置原先並不近在海旁,也真是一片不小的低窪濕地,有大大小小數個湖泊。傳說會取「七星」為名,是因此地乃絕佳的觀星地點,晴夜時滿天星辰燦爛,北斗七星尤其明顯,故名「七星」,同時此地水潭繁多,觀星時潭水環繞四周,因此合稱「七星潭」。直到1936年,日本人在原位址興建機場,將多數低地填平,把居於其中的住民移遷至附近海灣一帶,而搬遷的人們居於對土地的懷念,仍舊自稱是七星潭人,故這片海灣也才成為了七星潭。直到今日,原先的七星潭只剩下了花蓮教育大學中的涵翠湖以及機場中的兩個小池塘,現在的七星潭實際上是一個月牙海灣,卻因為人文而有了一個湖的名字。

有時候覺得當兵跟坐牢其實差不了多少,被圍牆圍困的身體都期待著自由。靜靜站在牆內往外看的時候,思緒早已經隨風翻飛脫逃。尤其在看海的時候,那舞台太過廣闊,表演的主角都顯得那樣微小,而我是坐在廉價票區的觀眾,四處張望卻依然看不見飛魚,或者飛旋海豚破浪飛躍的姿態。
太平洋其實並不太平。不論有沒有起風,岸邊的浪潮總有一股狠勁,轟轟地直撲陸地而來。不像海峽那邊的浪,平平緩緩地帶著斯文氣。即便是隔著沙灘隔著馬路隔著圍牆,海的氣味依然強勢的侵入機場、侵入我的生活。

值勤的地點在很近海的地方,晚上幾乎等於是睡在海邊。夜裡熄燈之後,部隊裡並非全然陷入黑暗。燦爛的星光、明亮的月光、圍牆外的路燈、來來去去的車燈、商家的招牌仍舊自顧自地亮著,身為軍人的我們即使把自己圍在黑暗裡,牆外一切的一切仍然隨著無差別待遇的光明侵襲進來,更不用說是無視於牆壁存在的聲音了,光只是轟然作響的浪潮聲就能提醒我們大海和灘岸的存在。然而在黑暗中白色和黑色是沒有區別的,在黑暗中所有的顏色都被統一,我們也是。

遠處的海幾乎是全然黑暗的,我猜想自己若能向黑夜放歌,是不是能換來海如一整個中秋那樣地皎潔。黑潮的美麗隱藏在波光之下,一排排浪花轟然炸響,不論有沒有觀眾,它無拘無束地展露著海的任性姿態,在無星無月的深夜。可惜沒有遊客,我也不是。

作為一個在海邊長大的人,面對著海也十幾年了,但是我僅到過近海,乘船出海的次數少得可憐,缺乏討海人的體悟,我明白自己不過是個旁觀者,即使一再省思,但對海的想像怎麼說都是膚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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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幾乎都醒得很早,海面上往往有幾點漁火,早起的漁船馬達聲清晰可聞,時間若是還不到日出的時刻,昨夜的燦爛星辰也就還不會褪去光輝,那依稀還帶著昨晚我夢的微笑。這時候,只需要靜靜的坐著,靜靜地讓海風把思緒吹得更胡思亂想,等待最美的天邊,一排排浪花的昇起、散落,一聲聲澎湃的巨響。而不論我們看見與否,每天都會有殘淡的星子在黎明時分逝去;而不論願意與否,許願的速度總是趕不上流星墜落的腳步。

從來就不乏看日出的機會,但真正等日出的經驗卻沒幾次。日出之前,其實天際已慢慢明亮起來,冬季的陽光升得慢,人反倒比太陽醒得早,部隊裡也沒人開燈,就著窗外昏暗的光暈就活動起來。從沒有人會管到底幾點中才算是真正的日出天亮,軍中的規定時間是六點,不論如何都要準時。大家忙著各自的事,即使浪潮轟隆隆地配著太陽的登場音樂,還是沒有人理會,人們都只是循著規定好的行程繼續往下走。

不只是軍中,圍牆外也早開始了忙碌的一天。沿著海暗的公路上已經響起了車輛的輪胎磨地聲。據說七星潭曾經是花蓮定置漁場最為興盛之地,但隨著台灣近海漁業資源的枯竭,往日風光也漸漸遠去,顯露更多的是寧靜沙灘與喧嘩浪潮。它與人們的關係漸漸轉變,從魚獲場所變成休閒遊憩的觀光勝地。

這天的陽光豔麗,走在堤岸上的遊客不少,他們把影子踩在自己腳下,影子跟著他們緩緩移動著。遙遠的海平面閃爍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碎光,我看著岸邊人們來來去去,一批人離去,又有新的人潮進來,我總猜測著他們與這片海的關係,僅僅只是單純遊客與海灣的關係嗎?

突然,一個軍官急匆匆地走近待命室,拿起電話就打,口氣也是一副急切的味道。我在一旁靜默地聽著,大意似乎是說有個外國人在營地外用相機對著機場方向拍照,請警衛贏的弟兄迅速趕來支援調查,以免軍事機密外洩云云。說完他又匆匆地離開。原來,不僅僅是營地內的我們向外窺視,外界的人們也對圍牆內的事物感到興趣。此時客機轟然的起飛聲迅速由遠而近而遠。原來,人類不僅僅滿足於心海內的飛翔,即使需要藉助外力,人類也嚮往著在風中遨翔,那是一種對自由的渴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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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遙想著曾住過的北部大城,那裡與海已經不再有絲毫關連了,不僅僅是地形的遠近,而是更根本的人們的生活型態。那座城市的日是快速流動的工作與商業;那座城市的夜是輝煌且喧囂的,那些夜生活的場所都與海洋毫無關係,他們使城市與大海徹底疏離,除了他們提供的那些大量生猛海鮮。

建築用牆壁圍住人們,城市用文明圍住人心,海洋則用廣闊圍住島嶼。每個人都有自己一套解釋,解釋自己和這片海、和這座島的關係,然而很少人能真正說的明白,說出口的往往流於口號,只能意會的部分又無法讓他人感受得到,所以我們對外仍然是一對一的關係,不論是海或者這座島。

憶起雨果的名言:「世界上最寬闊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胸懷。」

然而,最會築起城牆的也是人類,不論是在家園外還是在心裡。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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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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