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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8/08 15:07:10瀏覽440|回應1|推薦4 | |
我的爸爸出生在江蘇淮陰城外的小村莊裡,是家裡唯一的男丁,更是宗親間唯一的高學歷,讀到初中畢業。 於是少年十五、六就成了村裡中國國民黨青年團裡的一員。 於是當共產黨八路軍打到村裡,爸就被抓並關入牢中,幸而在爺爺周旋下,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裡,幾個人偷跑去把爸爸救了出來,一路逃到山邊。 爺爺已等在山那兒,跟爸爸話別,一逕地說:儘量跑,跑了就不要再回來。 爸爸一路奔波到上海,孑然一身,只得開始挑著扁擔,在街頭賣起大白菜。一日,蹲在一根電杆下,聽聞頭頂老傳來音樂和人的說話聲,覺得奇怪,便繞著電杆兜轉,最後才弄明白,聲音是從掛頂的喇叭中出來的,那是他第一個對所謂「文明」的驚歎。 而小攤仍是餵不飽自己的,在亂世中,男人似乎只得從軍才能苟生,爸爸自不例外,最後上了船,成了海軍陸戰隊的一員。 爸爸曾打到海南島,在一次攻頂中,目睹多少伙伴死在自己的腳下,炮聲隆隆。 不到一年吧,又隨著軍隊來到台灣,又觀望數年後,不習慣軍隊權威統治的爸爸終究辦了提前退伍,回歸小民的身份。 在朋友的介紹下,爸爸開始安家立業,娶了媽媽,有了我們,從開雜貨店、牛奶工廠,做到學校的福利社,一直做著小買賣,微薄地養著一個家。 我的爸爸其實挺「書生」的,除了長得像文人,也寫著一手好字,記得每年春聯都是他親筆寫的,而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的寒暑假,爸爸必會派毛筆作業,要我一天寫一張大報紙,他叫我臨帖柳公權,我寫了一輩子的柳公權! 當然,跟多數的外省爸爸一樣,我的爸爸也會捍麵做饅頭、花捲和包子,逢年過節時,總看著他在白撲撲的麵板上甩呀甩,而媽媽則是在旁忙著蒸年糕、菜頭粿,一整個南北合。 其實,由於在外地工作的緣故,爸爸一個星期才返家一趟,如同現在的週休二日,所以每每到了週日晚上,我都得陪著爸爸到公車站,揮手看他上車離去,而有時,我總會看到爸爸眼裡一點點的落莫。 而為了彌補自己老不在家的遺憾,爸爸成了有求必應的聖誕老公公,週末在家的幾天,我們總有孔雀餅乾吃,還有汽水喝,把一向嚴厲的媽媽晾在一旁。 在我大學畢業的前兩年,爸爸退休了,但種種的不適應症也一一浮現,不管是他自己或是我們。爸爸不做家事,只是終日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發呆、打瞌睡,只有朋友來電,才會興高采烈的出門,打牌。 記得,一次午後一點多吧,我從巷口轉入,剛巧見爸爸迎面走來,我問:爸,又去打牌?爸爸點點頭,有點欣喜但不說什麼,父女倆擦身而過。 剎那間,我突然想起朱自清的文章-〔背影〕,而我好像一直沒好好看過自己爸爸的背影...於是我一轉身,定住,望著陽光下,爸爸腳步一高一低的身影。 而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數月後,爸爸反覆感冒,時好時壞,最後住進醫院檢查,病榻前,爸爸似乎心有所感,一日,把我叫來身邊,說:妳的年齡也到了,該結婚時要結婚啊!而我只是笑笑,回說:拜託,我才畢業,工作沒穩定呢,談這個太早了。 後來,輾轉到另一家醫院,我一個人去聽醫生的宣判,說爸爸得了肺小細胞癌末期,最多撐不過三個月。那天,聽完後,我撐傘獨自穿過台大校園走回家,心思雜亂,淚眼婆娑。 癌細胞來得凶猛,再多的化療和偏方只是徒增爸爸的痛苦,最痛時,爸爸只是大嘆一口氣,再也不想理我們。 爸爸終是走了,許是帶了點遺憾,尤其是應了爺爺的一句話:儘量跑,跑了就不要再回來。 在爸爸去世後的一年,政府開放大陸探親,而我的老兵爸爸沒趕上,他,埋骨台灣,終身未歸故里。 這些就是柳樹爸爸的故事,也是若干無名老兵的故事, 真是,大河漫漫,人間留許幾多愁。 ----------------------------- 時值父親節,一首歌獻給柳樹爸爸,一首屬於他那個時代的歌...〔教我如何不想他〕。 http://mymedia.yam.com/m/267817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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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