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眨在幽室裡，牖外下了一襲黑幕，無眠的星點掙扎於一霎微曜，利颼有勁，吹皺了滿湖平波，捲至窗前，給我一陣迷茫的窒息。

我的心，佇立在深邃的夜空，回憶被北斗畫成一片星辰。無數零丁的碎片，恆常湧於夜裡那一剎短暫的濕潮，自問，已無追詢它的意義了。一張張朦朧的臉晃動著。時間是風中航行的船，我，不知不覺成為船上的搭客。

幼時的腦海常湧現奶奶的影子，她的樣子，似乎只能閉上眼去感受，很難描畫。奶奶住在鄉下，我跨了千里去探望她，她忙個大半天，煮了一鍋瑤柱粥，等待孫兒到來。北上是在冷天氣的日子，瑤柱粥是份外的窩心好吃，由唇邊暖入心扉。漸漸長大，每逢回鄉探奶奶，總享受冷天下，一碗熱烘烘的瑤柱粥，奶奶則在旁愜意地微笑。我忘記了有沒有和奶奶說我喜歡吃她煮的粥。

夜空無端風流雨散，風中的船要把奶奶也變成搭客。爸爸要帶我趕回家鄉，我無知地扯住他的衣角問︰「沒瑤柱粥吃了麼？」爸顰眉摸了我腦袋一下，沒答我。

新墳在窪地上蓋了一堆紅塵滾滾的沙土，冥錢在火裡燒成灰燼，弔鶴或曾在火燄中展過翅膀，可是奶奶的聲音，似乎是忘記了？

窗外的水平線上，忽然劃過幾串奔星，插入天角，充滿彼德潘童話的浪漫。孩提時看彼德潘的故事，令我愛上了奇幻的東西，喜歡無憂無慮的快感，孩童畢竟是這樣。在謎樣的遊樂場，我騎於旋轉木馬上，播著一曲外國兒歌，前面是媽媽，後面是爸爸，世界上似乎只有三個人。時光跟著音樂搖曳舞動，木馬前，我在沙灘上弄潮，在公園裡與友人追奔，在牆上作畫……

早早，斜陽炙乾了衣角上的濕漉，波濤拍岸的聲音雖仍在纏繞，我已不在岸上。垂楊長得礙了我奔跑的腳步，我的飛奔再沒有插上輕快的羽翼。蔓藤攀到牆上，我的塗鴉被鹽霜剝蝕。在這片殘壁上，不知還留有多少我童年時快樂的餘韻。

故事書說過，夜裡蒼穹盡處結聚了許多行星，是一片星雲。我頭頂的星，在黑夜凝止前向星雲處踏上旅程，給黑夜閃爍出一陣爆裂。

曾經，我常常隨爸媽去旅行，看過了桂林的清秀，陽朔的空靈。早陣子，我羨慕屹立不搖的山，木訥地用破巖中的細草卸去春秋的淘洗。在晨鐘響起時，只呼嘯一聲向路過的人打招呼。後來，流水多番煽動我，要我乘濤看景。我上了舟，有初入虎穴的興奮，卻忘記了水會長流的道理。舟不懂逆駛，我拒絕不了。四季交替中，落了無數花，輕狂地於波間追逐；蘆絮如想像般在途中折了翼，亦踏上了流水的行程。還有多多少少愛看景的花草，都失去自己本來的軌跡。

而舟上的我，是個十多年的旅行者。

風吹斷枝椏的聲音打破了我的黯然寂默。我望著夜空發呆。寒冷的一夜，星斗顯得又老又寒傖，失去了夜中當主角的風采。星兒慢慢減少，穿梭於時空的畫乘風在夜裡退去。那股濕潮，又被黑夜喚起了。

太多張要沉落的人臉，經過的雁，刻在星辰上，又掉到海中。夜裡的海，嚎啕起哀哀的調子。船並不因大地沉默而靜止，毫不留情的駛遠。我想棄船回到岸上，卻被出山已久的月阻止，它叫我忘記看過的星，抱頭一睡，睡了就好。我明知，睡，是個回不了頭的故事。

輕霧中的夜空，茫茫大海，船依然默默向前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