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主題之前，先來調查一下 ── 看過鬼的，請舉手！

呃～我說的不是具有人類的肉體，在人世間到處撒潑放刁的人間鬼，而是幽冥虛幻無形無體的鬼。

我相信，除了少數特異體質稟賦超群的人見過以外，一般常人是沒見過的吧？（幻視的不算。）

那麼問題來了 ── 鬼既然無形無體，怎麼造字？

商朝是一個非常崇尚巫術的王朝，凡事皆須占卜吉凶，而且還有專業的巫師群負責靈界和人界的溝通。我們現在看到的甲骨文，大多就是當年王室占卜留下的記錄，稱之為「卜事刻辭」。從這些甲骨刻辭可以發現，商王只要覺得身體哪裡不舒服，就要占卜。想要出門打獵遊玩，也要占卜。老婆生小孩順不順利，會不會生男孩，更要占卜。……不僅生活大小事離不開占卜，每逢旬末（一旬十天）也必定要占卜下一旬的吉凶禍福。

我是不知道那個古早的年代有沒有星座紫微塔羅牌啦！但可以確定的是，商朝的烏龜真的超可憐。經常被抓來占卜而被宰殺的安陽龜，在商朝覆滅之後不久，竟然也跟著 ── 滅！絕！了！

揮淚一哭～　(⋟﹏⋞)

唉唉，龜死不能復生。況且他們的遺骨現在在各大博物館供人瞻仰，也算是倍極哀榮了。在為安陽龜默哀之後，我們再打起精神，回來說說商王的占卜。（還沒默哀的朋友，麻煩再默哀一下嘿～）

占卜的目的，無非就是想要知道未來的運勢吉凶，還有當下或是即將到來的災禍到底是得罪了哪一位祖先？經由占卜問出了結果，接下來就是安排祭祀祈福求平安。

祭祀的過程中，除了拜拜行禮呈獻供品，把受祭的祖先餵飽飽之外，當然也要隆重地表達對這位祖先的崇高敬意，好讓祂開心滿足，不然祖先怎麼會樂意保佑你咧？而要展現祖先威風的最佳方式，從對原始社會的觀察來看，就是舞蹈或戲劇。

可是，我們總不能把祖先從墳墓裡請出來一起唱歌跳舞吧！

所以在表演時，勢必就要有人負責扮演這位已故的祖先，而且這位演員必須穿戴誇張的服裝和面具，表現出一副威風凜凜的樣貌，彰顯來自靈界的神聖不凡。我們現在在日本等地的祓祭儀式中，還經常可以見到這種遺俗。

這，就是「鬼」在現世中的具體形象。

甲骨文的「鬼」就是一個人站立或跪坐（正坐）的姿勢，並且特別強調頭部的輪廓，也就是祓祭時戴的面具。鬼面具上的五官圖像複雜，不易刻寫，而且每位祖先的長相又不一樣，所以就以簡單的十字兩筆意思一下。有些「鬼」字的旁邊還加上「示」，表示這是神鬼不是活人；也有加上「戈」或「攴」的，表示鬼在表演中握持的武器。

武器，代表著力量。看到祖先手上握有武器，可以令在世的後生晚輩更加害怕和順從。同樣的，武力也可以是當下來自四面八方的外族威脅。商朝人所面對的強敵之一，就是活躍於商王國西北方（約當晉陝北部和內蒙西部）的農牧民族，商朝人稱之為「鬼方」。《易．既濟》記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由此可見鬼方真的是武力相當剽悍的狠角色。以鬼為名，正反映了商朝人對這個行動捉摸不定的勁敵的畏懼，就和無法捉摸的列祖列宗（鬼）一樣。

再看《說文》小篆的右下方，就是現在寫成「ㄙ」的筆畫 ── 有沒有很像鬼火？

東漢文學家王逸的名篇〈九思〉當中寫道：「神光兮熲熲，鬼火兮熒熒。」可見在很古早的時代，人們就有死後幻化為鬼，並有鬼火伴隨出沒的概念。

那麼，真的是鬼火囉？

嗯，我不打包票喔呵呵～

請大家一定要建立一個觀念：文字的考釋，不是看圖說故事。除了在文字演變的過程中必須找到脈絡以外，還要從考古資料、歷史文獻中爬梳相應的證據，才有機會成為定論。「望圖生義」的解說，只會被內行人看笑話。

「鬼」字右下角的「ㄙ」，有學者認為是文字增繁的過程中加上去的筆畫，沒有特殊的意義；也有學者認為是「鬼」字的聲符（「肱」的古字）。但這些都還只是聊備一說，不是定論。至於「鬼火」的說法，恕在下孤陋寡聞，還未見過有學者這樣解釋的。

「鬼」的本義是人死後不滅的靈魂，而且起初專指自家祖先。《論語．為政》說：「非其鬼而祭之，諂也。」孔子的意思是，要拜就要拜自己的祖先，不是自家的祖先而去祭祀崇拜，那是奉承諂媚、要不得的行為。《朝鮮王朝實錄》記載成宗八年（1477）十一月朱溪副正深源上書：「非其鬼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此乃必然之理，不可得而易也。」用「淫祀」這樣的重話批判「非其鬼而祭之」這種背祖忘宗的行為，可見這道理就連古代的朝鮮人也懂得。

以自家祖先為原點，詞意擴而大之，就可泛指所有人死後的靈魂，甚至自然界的一切鬼靈精怪，也可稱之為鬼。

但不論是人鬼也好，自然界的鬼靈精怪也罷，人們都是不能主動看得見、摸得著的，所以「鬼」字就衍生出神祕莫測、狡黠古怪等意思。接下來，詞意就分別朝不同的方向繼續發展。就好比人有善惡之分，鬼也有好壞之別，「鬼」既可以用做對人的暱稱，例如叫聰明伶俐的小孩「鬼靈精」，也可以用做詈罵之詞，例如隔壁先生喝得醉醺醺被人抬回家，他老婆大罵一句「死鬼」，街坊鄰居就可以放心了，因為她老公一定還活得好好的。

講到鬼故事，材料實在是多得不得了，畢竟人們對於幽冥虛幻的事總是特別好奇。尤其是夜半時分，關起燈來看鬼片，或是點支蠟燭聽人說鬼話，無不讓人感覺人間處處都是鬼，雞皮疙瘩碎滿地……

可是，有幾個人真的見過幽冥道中的鬼呢？反倒是以肉身的形象到處放刁撒潑的人間鬼，才真的是氾濫成災防不勝防。這種不分晝夜隨時出沒的活見鬼，驚悚度連鬼都怕。

想必大家都有活見鬼的經驗吧？如果實在沒有，爬爬我的部落格，或可見識一下什麼叫做「人間一窟鬼」。

*本文圖片採自中央研究院「小學堂」資料庫，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