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滾滾，烈日照空，又是個如往常般酷熱的天氣。

一望無垠的荒涼大地上，只有一小段鐵路能讓阿羅和他們的同伴們記起自己待在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從那熟悉的華南家鄉來到這裡，也已經有好幾個禮拜了，這個被美國人稱為加州地方的毒辣太陽，他們還是無法適應。

工地邊的幾株矮樹叢是他們唯一可以遮陽的地方，但是由於缺乏休息與飲水，每天都有同伴倒下，矮樹叢的陰影處不像剛開始那麼擁擠；阿羅身邊的老人已經開始眼神迷茫的喃喃自語，這老傢伙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阿羅瞇著眼看著炙熱的太陽，不相信只隔了個海洋，陽光的殺傷力就變得如此強大，他是多麼想念那青山綠水的華南呀！真不知道美國人在這種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蓋鐵路到底想幹什麼。

當初擠著破船到這裡蓋鐵路就是為了掙一點錢養活故鄉的老小，結果錢沒看到半點，卻被當成豬牛一般的家畜對待；他們每天要在大太陽下修築熱燙的鐵軌，僅有的糧食又是不習慣的黑麵包，每天因為中暑或腸胃疾病過世的同伴難以計數。

而且只要有人倒下，就表示其他人的工作要倍增；在回家之路遙遙無期的情況下，阿羅想，很多人都是乾脆一死百了吧。

但是阿羅還年輕，他想，等到這鐵路蓋好了就會有火車開進來，到時候不管如何他都要想辦法帶著同伴搭上火車逃離這個人間煉獄般的加州。

阿羅正想的出奇，他身邊意識不清的老人已經開始朗誦孟子說過的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據說這老人以前是個進士，曾見過皇上本人，到底為什麼這樣一個讀書人會淪落到這裡給洋人當奴隸，就不太清楚了。

這時遠方傳來陣陣馬蹄，坐在陰影裡的眾人趕忙站起身來，踏出樹蔭，裝出很努力在工作的樣子。

騎在馬上的是負責監督他們的工頭大衛，大衛是個矮肥的大胖子，胖到脖子都快看不見了，但是他仍堅持繫著一塊大紅的領巾作為裝飾。以往大衛來到這裡就是要準備數落他們的，但是今天他心情似乎很好，一面策馬一面哼著流行的小調，仔細一看他的手中抓著一大把繩索，繩索的另一端繫著幾個拼了命才跟上馬的速度的印地安人。

「喂！你們這些支那人！給我賣力的工作！」大衛威嚇性的揮舞著馬鞭，搭配他那粗短的手臂看來實在有些滑稽：「今天老子我抓到了這幾個在破壞鐵路的紅番，要去城內領賞！這段時間你們可別給我偷懶呀！」

阿羅看著那幾個被綁著的印地安人，有幾個印地安人的腳底已經磨破了，一路上斑斑的血腳印蓋過馬蹄，看來驚心駭目；其中一個印地安人注意到他在看他，投給一個哀怨的眼神。

「咦？等一下……怎麼有一個人躺在那邊？」大衛看向樹蔭：「喂！老傢伙！你給我起來！別給我偷懶！」大衛往馬兒揮鞭，轉向接近老人，後方的印第安人也跟著被拖著走。

老人的夢囈已經從孟子變成了論語，不論大衛怎麼叫囂，他仍是兩眼空洞的盯著天空，口中不住的背誦畢生所學的文章。

「在念什麼鬼東西？算了，今天老子心情好，饒你一命……喂！你們這些紅番！給我跟上！駕！」大衛又揮鞭，那幾個印地安人又在揚起的塵霧中被拖著離去。

看著大衛的惡行，阿羅不禁握緊了拳頭。

大衛的身影遠去，眾人才開始議論紛紛。

「欸！阿羅！你洋話懂最多，那胖鬼子怎麼啦？後面綁著的那些臉上亂塗亂抹、衣不蔽體的，又是什麼人？」一個工人問。

「他抓到了洋人們視為亂源的印地安人，正打算把他們帶去城裡換賞金。」阿羅解釋道。

「啊？抓人領賞金？那些人做了什麼壞事嗎？」

「沒有，他們只是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阿羅答道。

「啊！我想起來了！之前我也看過有其他鬼子這樣抓著那種人往城裡去，回來之後他的皮背心上就多了好幾個金屬牌呢，」那個工人搔搔頭：「那群人他們好像自稱什麼『靠伯夷』，還為這名號洋洋得意，好像變成了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呢……。」

「什麼『靠伯夷』！我還叔齊咧！」阿羅露出被打敗的表情：「他們是牛仔（cowboy）啦！這裡又沒有牛……不過我們的確是過著比牛還不如的生活，呃，我們還是在他回來前趕快去看看那老進士的狀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