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四十, 花一蕊的年歲. 我從不掩飾我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態 - 即使未婚. 享受慣了單身的自由, 寂寞從不曾困擾過我, 工作的忙碌, 填滿的許多空白.
女性友人們, 都是媽媽了, 我常驚嘆她們對自己的輕忽- 恣意變老, 發胖, 在我看來, 這樣的放縱, 多少透露了些嚣張的幸福.
聚會漸漸變得尷尬, 我實在沒耐心看滿手機的小孩照片, 笑的哭的醒的睡的可愛的不可愛的, 我對孩子長了又掉了幾顆牙, 多早多快學會爬行站立, 童言稚語的覆述再覆述, 實在是冷淡到令人髮指, 據說, 大家開始認為這是出於獨居老女人的妒嫉.
許多朋友, 對我這樣的單身熟女, 總有些防範, 能排除在有老公出現的場合就排除. 我並不美, 但大概有種未婚的清新, 而這不食人間煙火, 大概是不討喜的.
可以容下我的, 也大多小心翼翼, 怕觸痛了我獨身的傷處. 說破了嘴, 也沒人相信, 我真的不是太在乎結不結婚這回事. 後來發現, 我若落寞, 可以滿足大家的期待, 就這樣吧.
我花了大半輩子在等待一輩子的情感. 我的眼光並不嚴苛, 也談過幾場轟轟烈烈卻無疾而終的小戀愛, 沒有一段情感讓我相信可以走得過一輩子.
我在等什麼? 責任感, 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
而我, 也確實遇見了.
三年前的面試, 經理問我最欣賞自己的是那一點? 我說, 責任感. 最希望有什麼樣的上司? 我說, 值得信任的.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拿到了這個位子. 三年下來, 大小戰役, 我們沒有讓彼此失望. 他值得信任, 我工作賣力.
我們是一樣的人, 冷酷又熱情. 他的工作態度嚴肅專注, 我在每一個案子裏放下全副的心力, 深夜裏挑燈夜戰, 我們在每一個慶功宴瘋狂擁抱, 他攬下每一次挫敗的沮喪, 我尊敬他.
我們因公務飛了無數城市, 早晨在南半球, 夜裏在北半球. 我們在陌生城市中並肩摸索 --下大雪的紐約, 酷熱的逹拉斯, 繁華的上海, 擁擠的新德里. 我們在漫天的口是心非, 長袖善舞後, 躲進彼此的眼神裏.
幾番謝絕上頭提案的升遷美意, 我依賴這份巨大的安全感, 我只要努力划槳, 他會在那裏穏穏掌舵.
我讓這份信賴, 走得太遠.
我漸漸痛恨他對家庭的責任感, 開始討厭他為大夥帶來的蛋糕點心, 太太做的, 我嫌太甜膩. 開始嘲諷他的低油愛心便當. 開始埋怨他為什麼不能和大家一樣在週未加班.
他察覺了.
"小姐, 好男人很多, 什麼時候找個人嫁了?" 同事的婚禮上, 他對著一桌子同事說.
"好男人? 有責任感的男人不多見, 見著了, 也多半是人家的老公了!" 我是醉了吧.
宴後他必須送我一程, 我是醉了.
車裏, 他不發一語, 他曾說車裏是他唯一予許祕密的空間.
我揀了張音樂, 我們在紐約看的劇, 我們那麼像那麼像. 翻過一張一張CD, 這裏的那裏的, 我們去過的餐廳, 酒吧, 咖啡店; 空氣中的音樂, 他把它們一一收藏了. 我們都有驚人的記憶. 我哭了
"我回家拿個東西, 一起進來吧."
我是真的醉了, 他扶著我按鈴. 經理太太來迎門, 她有些蒼老哩, 我想起我那些沒有安全感老疑神疑鬼的女友們, 夜裏看見老公攙著一個醉女人回家, 這多荒謬, 我笑了起來.
經理太太扶著我坐下, 忙著遞熱茶, 毛巾, 我有些想吐, 好像吐了一地, 她又忙著清理. 大概恨死我了吧, 一個陌生女人突然出現吐了家裏一地. 她一直溫柔地輕拍我的背, 我不知道她是真有耐心, 還是基於禮貌.
"媽媽, 喝水" 大概是他十多歲的女兒吧, 但這語調低沉的不尋常, 緩慢地像的三歲的稚兒. 接著我看見女孩有些蹣跚地走出房間, 經理太太悉心張羅著孩子, 笑著拭乾她的嘴角, 真是個溫柔的女人, 她叫我感動.
我輕醒了些.
"對不起, 弄髒妳的家了."
想逃, 他堅持送我.
"她是個不一樣的孩子, 我好強, 很難接受, 但我太太從不曾少愛過她一點, 照顧這樣一個孩子很辛苦, 她是個單純負責任的好女人, 我真的尊敬她."
我感覺他哭了. 我並不看他.
我們那麼像, 連喜歡的都一樣.
當初我因責任而來, 現今離開是我的唯一責任.
當晚, 我打了履歷.
Personal Strengths:a quick thinker, good problem solving skill, an excellent decision maker.
誰說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