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管道工

把沉重的工具袋透過回收門繳回設備科後，徐光用力推開沉重的氣密門進入除塵室，身後的門立刻關上閉鎖，同時亮起了紅色燈光，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發現輻射汙染源進入，進行清除。」一陣強風隨即從徐光的頭頂吹出，並徐徐旋轉降下，將徐光從頭到腳吹了一遍，伴隨著一圈藍色光芒和電磁感，讓徐光的頭髮和汗毛都豎了起來。十幾秒後，強風停下，紅燈熄滅，輕柔的聲音又響起：「汙染源已清除，歡迎回家。」

徐光脫下防輻射服的面罩，推開除塵室的另一扇門，走進一個敞亮的走廊，走廊一頭的櫃台後方，一個強壯的光頭中年人正盯著牆上的眾多監視方格，頭也不回地說：「狀況還好吧？」

「4984的訊號發射器被咬壞了，王哥和叉子正在修，應該要花些時間吧！」

「喔！」中年人跳了起來，「老鼠呢？逮到了沒？」

「老鼠尾巴三條。」徐光拿出一個密封袋拍在櫃台上。

那中年人拿起密封袋看了看，裡面是三條又粗又長的老鼠尾巴。

「很好很好！嘿嘿，你下班時順便叫阿湯過來，我得去幫叉子修發射器，光靠他倆是不成的，哈哈！」中年人有些興奮的把密封袋塞進旁邊的檔案櫃，點了牆上的一個黑暗的方格，對著那個放大的方格喊道：「叉子，悠著點，老子來幫你修發射器了。」

徐光應了，出了走廊走到管理科叫阿湯後，便離了管道部，拖著疲憊的身軀融進下班的人潮裡。

管道部外面是一條寬闊的走廊，走廊的頂部和兩側鑲了一塊接一塊的屏幕，屏幕上的字幕隨著畫面變動著，但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稍嫌擁擠的人流沿著走廊流向遠方，遠處兩側有些通道叉口，頭頂的燈光明亮，帶著些許沉悶氣味的涼風從街道兩側的氣孔吹出，街道上的人們正三三兩兩地走著，在這下班時段的尖峰時刻，街道充斥著雜亂的腳步聲和交談聲，那聲音在通道間迴盪著，聽起來分外吵雜。

這便是新元三九二年的地球都市街頭景象，在經歷了激烈的核子戰爭後，核輻射瀰漫全球，地球表面已經不再適合人類居住，劫後餘生的人類以城市為單位轉移到地下，經過數十年的努力，終於把城市地表的防輻射罩完成，雖然人類終於又能再度見到陽光，但沒有防輻射罩的地方仍然無法居住，所以在公眾表決之後，地面防輻射罩下已經受過輻射汙染的舊城市整個拆除重建成為一個大公共設施，任何人不得居住和佔有，人類的住房都仍然維持在地底，所有人都平等地變成地老鼠。

徐光踏上大街上的低速帶，這個輸送帶帶著他，以時速約二十公里的速度在街道中央的輸送區移動，在一個街道轉角，他熟練地抓著扶手跳上一條高速帶，時速提升到四十公里，中間他又換了幾次，最後在一個大型的電梯口停下，等了一陣後，他隨著人潮湧進電梯，電梯斷斷續續的下降到地底一百四十六層，他快步走回他的家，B146小區3244室，這是他上工後才分配到的新家，一間小小的單人宿舍。

這間小宿舍雖然只是八坪米大的狹小單間，卻可以讓他免去跟其他人擠八人宿舍的命運，有了這間小單間，徐光多了一些私密空間，才有交女友的本錢。

這小小的單間可讓他的孤兒院同學們羨慕到極點，有人已經跟他約好，交了女友時要來跟他借房間，徐光很爽快地答應了，在這個到處都是監視器的城市，公共空間裡沒有什麼地方是私密的，任何不規範的事都會引來機器警衛的干涉，徐光聽說某些樓層會有短時間出租的集合式日租房，這些小單間的用途不言可喻，但據說費用可不便宜。

由於房間太小，家具只有一張小床和一套收納式桌椅，此外就沒什麼活動空間了，反正徐光也沒有財產，除了掛在牆上的幾件工作服，真稱得上是家徒四壁。

在小區的公共澡堂盥洗和送洗衣物後，徐光到食堂刷卡買了一碗合成麵條，他就端著碗到旁邊的娛樂卡座，就著終端屏幕一面吃麵一面看書，他的娛樂點數都耗在這些電子書籍上了，他偏好的都是一些古代小說之類的閒書，這些電子書的收費雖然很低廉，但他在娛樂卡座用娛樂點數看，那費用就省下來了。

徐光沒什麼別的嗜好，只有這個從孤兒院帶過來的閱讀習慣，也虧得這些單位配給的娛樂點，徐光自工作以來，才有機會看了一些以前沒機會看的書，雖然都跟上大學無關。

徐光聚精會神地看了一個多小時，突然聽見一些爭吵的雜音，他抬頭一看，一些無業者正在找人「代刷卡」買麵，說穿了，就是溫和的搶劫，但由於損失不大，這些有幫派背景的無業者都是住在附近的混混，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太好得罪，他們也知道不能總搶同一個人，大部分遇上他們的人都會自認倒楣，因為警方不太管這種事，徐光怕惹上麻煩，就離開了娛樂廳，早早回到自己的小窩。

他才到家門口，就發現有個人坐在他家門口等他。

「徐光啊，你可回來了！」那人一見到徐光，高興地跳了起來。

「阿祥，你怎麼來了？又有什麼事了？」徐光一看到來人就皺眉。曹祥是他的孤兒院同學，兩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跟徐光不同，曹祥天性聰明機敏，學習成績一直挺好的，特別是電子方面，但他的運氣不好，分發工作時他申請到城建部，以他的成績本來應該是可以上的，但面試時卻被刷了下來，原因居然是長得太醜。

這也怪不了別人，曹祥那副尊容確實不討人喜歡，光是那一口齙牙，就令人想起老鼠，更別說他那兩條稀疏的眉毛和尖耳朵，一張大臉卻配上了瘦小的身軀，簡直就像是一隻營養不良的人形老鼠。但城建部只負責都市建設和維護，它的員工需要長得端正嗎？這實在很令人費解。

不過，徐光可不會因為長相而嫌棄他，從小看了那麼多年，早就習慣那種視覺衝擊，他受不了曹祥的原因，是因為他老是會做一些怪事，這些他美其名為學術研究的事情，總是把這個爆了或把那個燒了，那也就算了，但如果拉上了徐光，就難怪徐光會想要離他遠一點了。

在曹祥的朋友中，樂於助人的徐光算是他唯一能夠說服來幫他忙的，雖然徐光沒因此少倒楣，他也因此感到抱歉，但當他需要幫忙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徐光。

曹祥賊亮的老鼠眼盯著徐光，笑嘻嘻地道：「來找你，當然是有好事啦……」

「別，你又來騙我了！上次你燒掉電閘的事要不是葉老師幫忙，只怕我們都賠不完，現在我有工作了，我可不能跟你亂來，萬一出事，我的工作沒了怎麼辦？」徐光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

但這可阻擋不了曹祥，他的臉馬上苦了下來，說道：「說到工作……你也知道我沒有分到工作，現在我可是個無業者呢，哪可能有上學的機會？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繼續升學的，不過現在，連職業訓練中心我也上不了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徐光果然上當，他撓著頭說：「那怎麼辦？我也沒有辦法啊！難道我能給你工作嗎？」

曹祥忿忿地說：「工作就算了，我不能光靠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傢伙，我有辦法自立自強的。」他話頭一轉，神秘兮兮地道：「經過詳細的調查研究，我終於找到一個賺錢的方法，如果你能幫我一點忙，說不定我就能賺到上學的費用，你也知道我的入學申請通過了，但是註冊費還沒著落，這不是來找你幫忙了嗎？」

徐光疑惑道：「怎麼可能？註冊費不少吧！一般人都要存上好幾年呢！」

「是不少啊，但你看我是誰啊！我的智慧無價啊，只要想到辦法，要弄到那一點點錢，還不是小事一樁。」曹祥拍拍腦袋，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見他擺出這副樣子，徐光倒是清醒了，因為每次徐光倒楣之前，曹祥都是這副表情，這次他當然不會上當，便搖頭說：「別做夢了，就算有錢，也早就給人賺走了，哪還輪得到你？」

曹祥用他的漆黑晶亮的老鼠眼看著徐光，慢慢說道：「當然啦，這錢很多人想賺過，但是……我比他們聰明啊！你看，這是什麼……」曹祥靠近徐光，拉開他的衣襟，露出一個放在他外套內的金屬物體，隨即又把衣襟掩上。

那是一具銀色的金屬管狀物，大拇指粗細的金屬管身上有些地方鏤空透明，裝設著一顆顆的透明晶體，金屬管的後半部彎曲著，像是一個握把。

徐光看了一眼，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便問道：「那是什麼？你的新發明嗎？」

「不是──」曹祥拉長聲音道：「這東西我可做不出來，但它的能量塊我倒有辦法充能，每充好一塊，我就可以賺兩百元。」

「哇！這麼好賺？」徐光驚訝道。現在一個人的月薪大概只有一千出頭，如果曹祥一個月能做好四、五塊這種能量塊，那他的生活就安穩了，如果他能多做一點，說不定真的有機會上大學呢。

「當然好賺啦，不然怎麼值得我研究呢。」曹祥自得地說：「不過，最後還有一件事要確定，需要你的幫忙。」

徐光的戒心被兩百元蒙蔽了，他很直覺地問道：「什麼事？」

曹祥低聲地說道：「我得確認我有辦法把能量塊充滿能量，但是整座地下都市裡，只有機器人充電站才能弄到免費的電，而且那裡充電的速度最快，我想去那邊試試……」

「你瘋啦！去偷機器人的電？」徐光叫道。

「小聲一點啦！」曹祥看看四周，雖然周圍遊蕩的人們都太不關心別人的事，但他們的聲音也引來一些不滿的眼光，曹祥便拉著徐光離開他家門口，走到附近一個小公園似的地方。一坐上石凳便說：「我有最完整的計畫，如果你參加，我就分你三成，放心！你的工作不多，而且沒有危險性，只要我們這樣……」

他開始向徐光說明他的計畫，並且一件件的拿出背包裡的東西，一根細長的伸縮拉桿，一個可以設定時間的干擾器，一根連接著線路的金屬柱，一具修改過的能量腰帶和一顆能量塊。

徐光聽了他的計畫後，皺起了眉頭，過了好一陣子才問道：「我真的只要干擾纜線的訊號？」

「當然啊，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只是怕照顧不過來，你放心吧，只要發現機器人過來，你就先跑，別管我，我會跑得比你快的。」曹祥笑嘻嘻地說著。

這倒沒錯，每次出事曹祥總是跑得比徐光快，所以倒楣事才會落到徐光頭上。他抓抓頭問道：「你偷一次電能充多少能量塊？」

「不確定耶，我這二手能量腰帶雖然修好了，但總是達不到最大容量，大概能充滿六成吧，如果能充滿，那至少也夠充滿五、六塊能量塊。」

「那就是一千元嘍……嗯……」徐光盤算了一下，只要去干擾一下纜線的訊號，他就可以拿到三百，干擾訊號算什麼罪啊？好像根本沒罪嘛！被抓到頂多訓誡一番，從小到大，搗蛋加打架，他不知道已經被訓誡過多少次了。

兩人又計議了一番，確認了各自該做的事，徐光就回家收拾了一下，再次出門的時候，他背上多了一個背包。兩人會合，沿著街道漫無目的的走著，就像兩個隨處可見的無業者一樣。

閃閃躲躲一陣子，兩人走到了偏遠處的一道固定式樓梯，在地下都市裡已經很少人走這種固定樓梯了，大家都搭乘樓層電梯，這種樓梯只做緊急逃生使用，從樓層蓋好後，根本就沒有什麼使用的機會，只有他們這些懂得四處亂鑽的「鼠輩」才會使用，這也是歷代孤兒院的學長們傳授的生存法門之一。

他們兩個走下樓梯，往下一層的B147小區走去。他們在樓梯轉角的黑暗處換裝，換上一套破爛的舊衣服，頭上戴著遮住面容的大帽子，互相確定一切無誤後，才下樓梯一起走到機器人充電站附近。

那個充電站在整個小區的最外圍，由於B147是新擴建的樓層，入住的人還不多，這附近都還沒有住房和居民，又靠近樓層的固定樓梯，所以就成了曹祥的目標，這裡人跡罕至，只有巡邏機器人會定時過來充電，平時會有一個充電中的機器人在這裡當警衛，現在那個機器警衛正亮著電子眼停在充電站前，邊充電邊守衛著。

他們兩人遠遠看著充電站，曹祥說道：「B147惹事的人最多，平均一小時警鈴就會響起一次，這裡的機器人耗電很快，等一下就會有機器人來充電，他會跟這個警衛換班進行充電，到時你就去裝干擾器，引誘他出來查看，他會在附近檢查，我需要三分鐘的時間代替他進行充電。」

「好！沒問題！」徐光點點頭。

兩人等了一陣，果然有一個巡邏機器人滑了過來，它和原來的機器警衛交接後，那機器警衛便出發去巡邏，新來的機器人則取代它的位置，開始進行充電和警戒。

徐光從他躲藏的位置溜了出來，跑到充電站後方的監視死角，把干擾器接在拉桿上，拉長拉桿，將干擾器掛上充電站的訊號纜線。他把一切設置好後，確定干擾器上的定時器啟動，就帶著拉桿溜回原先躲藏的地方。

兩人計算著時間，過了三分鐘，干擾器開始運作，那充電中的機器人發現充電站訊號受到干擾，讓它的充電作業不太順利，便依照標準處理流程，離開充電區，向外面滑去進行檢查並試圖把狀況排除，曹祥立刻溜了過去，把那根修改過的磁柱插進認證接口。過了一會兒，充電座的綠燈亮起，曹祥趕緊把能量腰帶上的電源線接上，盯著能量腰帶的能源數值不放，那機器人在附近滑行的聲音不斷傳來，曹祥一點都不為所動，他知道機器人標準的檢查路線和檢查方式，沒完成訊號檢查是不會回來的。

果然，那機器人繞來繞去的，依照標準程序尋找著可能的干擾源，就是沒有回到充電站，過了大約五分鐘，曹祥拔下能源腰帶的電源線，收起認證磁柱，一溜煙的跑回躲藏處，等他躲好，干擾器的定時裝置停止了干擾器的電源，干擾一停止，那機器人認為狀況已經排除，就滑回到充電站繼續充電和警戒。

等徐光溜過去取回干擾器，兩人就一起溜走，他們壓抑著緊張的心情回到樓梯處，曹祥坐在轉角的階梯上，迫不及待地拿出能量塊開始充電，過了一會兒，他取下能量塊，拿出一直藏在胸口的金屬管，打開管子底部，把充好能量的能量塊換進去，調整了一番，那金屬管就開始發出淡淡的銀光。

曹祥笑道：「太好了！果然可以用！」

「可以充多少個？」徐光高興地問道。

曹祥檢查了一下能量腰帶上的能量指標，笑道：「大概五、六個吧！」

「耶！」兩人高興地擊掌慶賀。

「今天就先這樣，我回去把手上的能量塊充好能量，再找買家出手，弄好了就找你分錢。」

「沒問題！」

兩人便各自換裝分頭溜走。

徐光回到家裡，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他歇息了一下，看了看床頭的光屏，這光屏是床的一部分，它連接著城市智腦，是智腦的終端，光屏上面顯示了時間、今日溫度、今日輻射等生活訊息，沒什麼留言和通知。

他上前摸了摸光屏，光屏就接入宇宙時代的登入畫面，徐光上床躺下，拉過他從孤兒院帶來的唯一財產──一床破舊的棉被蓋在自己身上，然後說：「登入宇宙時代」。

瞬間，他出現在一個鋼鐵構成的大廳裡，無數穿著作戰服的男女戰士正在大廳內忙碌地穿梭著，大廳的遠端有一個超大屏幕，上面滾動著一些文字和圖形，在徐光的左側遠處，有一些噴氣聲遠遠傳來，似乎遠處正有飛行類機器正在起降。

這就是「宇宙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