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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2/13 16:24:20瀏覽4673|回應0|推薦62 | |
老上海的異國風情是很迷人的,沿著前法租界的老街上漫步,兩旁都是建於三、四十年代,充滿著歐洲浪漫風情的各式洋樓,無論是富法國文藝復興氣息的花園別墅,還是新古典主義的二層樓洋房,或是當年最流行的裝飾藝術風格的老戲院,抑或是現代派的公寓, 都深深地吸引著我的目光;而巷弄裡曲徑通幽、別有洞天、古色古香的上海弄堂,更是引人入勝。 我穿過一個弄堂,再穿過另一個弄堂,你總可以看到家庭主婦們在弄堂裡聊著柴米油鹽,孩子在巷弄裡追逐著小狗,也有的里弄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寧靜、祥和、遺世獨立;彎彎曲曲的小巷子裡,彷彿就是另外一個天地。 行人道上一長排的法國梧桐,灰白色的身軀,恣意地伸展著樹幹與枝葉;和煦的陽光,從茂密的樹蔭的縫隙中灑下,真是美麗極了。
作家張愛玲小說筆下的老上海,是很近距離貼近小市民日常生活的,寫公寓弄堂的左鄰右舍,寫街頭兜售的小販,你總可以感覺到那份溫暖的人情。而李安的電影《色 / 戒》,鮮活地演繹了張愛玲後期創作《色,戒》裡的四十年代的上海;然而或許在這篇故事發生的時空,發生在她所生活的上海淪陷時期,也因此在張愛玲筆下所呈現的十里洋場,五光十色、紙醉金迷,卻總帶著一抹頹廢與蒼涼。 在這次到上海參加國際會議之餘,我特地抽空到上海前法租界走了一趟,追尋張愛玲的足跡。
我沿著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前行,轉進了常德路。常德路原名赫德路(Hart Road),在1943年汪精衛政府收回上海公共租界後,才改名為常德路。常德路如今已是擁有寬闊的八線道大馬路,商業大樓林立的熱鬧市區;許多上世紀三十年代的老洋樓建築穿插其中,古今並陳,形成特殊而迷人的都市風情。 常德路上,一眼可望見左側一棟凹型平面、兩翼外張的公寓,立面兩側長條陽台外挑,與中間豎條造型形成活潑而鮮明的橫豎對比。它建於1935年,是當年上海最流行的裝飾藝術風格建築。原名愛丁頓公寓(Eddington House),在1942到1945年間,張愛玲在這裡完成許多膾炙人口的佳作,度過她在文壇上最輝煌的歲月;當年她也和胡蘭成在這裡,「夏天一個傍晚,兩人在陽臺眺望紅塵藹藹的上海,西邊天上餘暉未盡,有一道雲隙處清森遙遠。」( 胡蘭成,《民國女子》) 《色,戒》小說裡有段對老上海的描述是這樣的:
「....車到下一個十字路口方才大轉彎折回。又一個U形大轉彎,從義利餅乾行過街到平安戲院,全市唯一的一個清潔的二輪電影院,灰紅暗黃二色磚砌的門面,有一种針織粗呢的溫暖感,整個建築圓圓的朝裡凹,成為一鉤新月切過路角,門前十分寬敞。對面就是剛才那家凱司令咖啡館,然後西伯利亞皮貨店,綠屋夫人時裝店,並排兩家四個大櫥窗,華貴的木製模特兒在霓虹燈後擺出各種姿態。隔壁一家小店一比更不起眼,櫥窗裡空無一物,招牌上雖有英文「珠寶商」字樣,也看不出是珠寶店。」
七十年過去了,這些老戲院、商鋪、與咖啡館,如今還在嗎 ?
「到公共租界很有一截子路。三輪車踏到靜安寺路西摩路口,她叫在路角一家小咖啡館前停下。....」
我依照小說裡王佳芝的路線,在靜安寺路(今南京西路)上前行,唯一不同的是,王佳芝是坐三輪車去的,而我則是走了一長段的路。到了靜安寺路與西摩路口(今陝西南路),果然看到了一棟灰紅暗黃兩色、圓圓朝裡凹的磚砌建築,如一鉤新月般地切過路角;那份針織粗呢的溫暖感依舊,只是,當年位於大樓一樓的平安戲院,如今變成了ZARA門市,而戲院的寬敞大門也早已變成了ZARA寬敞的玻璃展示櫥窗,令人不禁有著「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感概。
過了西摩路往前走沒多久,途中經過一條巷弄,只見巷弄裡一棟巴洛克式的紅磚洋樓映入眼簾,這是一棟三層樓高的飯店,中國宮殿造型的大門牌匾上寫著「梅龍鎮酒家」。電影色戒中,易太太與王佳芝的那場鴻門宴飯局,就是在這裡取景拍攝的。 也許是早晨時間尚未營業的緣故,飯店大門緊閉,僻靜的巷弄裡只有我一個人,這使得我可以好整以暇,盡情慢慢欣賞這棟建於三十年代的華美歐式洋樓,窗稜邊的精緻雕花,屋頂上的老式暖氣煙囪,以及暗紅色的磚牆,都透露著深沉的歷史感,以及過往的輝煌。 在梅龍鎮酒家的隔壁,有數棟漂亮的二層樓白色洋房,門牌上標示著「重華新村」。這群住宅小區建於1937年,於1947至1950年的這段期間,張愛玲在這裡生活;她在這經歷了國共內戰的大江大海歲月,就在二樓的窗台上,她親眼目睹了上海易幟,解放軍進城的歷史性一幕。
沿著靜安寺路繼續前行不久,就看到了那間凱司令咖啡館。張愛玲在色戒小說裡,對咖啡館的描述是這樣的: 「這家大概主要靠門市外賣,只裝著寥寥幾個卡位,雖然陰暗,情調毫無。靠裡有個冷氣玻璃櫃台裝著各色西點,後面一個狹小的甬道燈點得雪亮,照出裡面的牆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亮晶晶的凸凹不平;一只小冰箱旁邊掛著白號衣,上面近房頂成排掛著西崽脫換下來的線呢長夾袍,估衣舖一般。.... ....咖啡館沒什麼人,點著一對對杏子紅百折綢罩壁燈,地方很大,都是小圓桌子,暗花細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廳模樣。」
我沿著店裡的狹小甬道上樓,樓梯間漂亮的歐式壁燈點的雪亮,到了三樓的雅座區,空間十分寬敞明亮,當年鋪著暗花細白麻布的小圓桌子,如今換成了鋪著雪白桌布的四人長方桌,靠落地窗邊的卡座上,搭著褐色的深寬皮沙發,几淨窗明,已是一派高雅時尚的氣象,只有天花板上的老吊扇,仍保有一絲絲的老上海風情。 我挑了靠落地窗邊的沙發卡座坐下,點了杯拿鐵咖啡和雙色香草雪糕,讓走了好幾里地的一雙腿歇一歇,享受屬於我一個人的悠閒時光。 離開凱司令後,就在對街不遠處,我找到了一棟建於1932年,暗紅磚牆搭配白色窗稜,美式現代派風格的大華公寓;就在公寓的一樓店面,我找到了第一西伯利亞皮貨店,玻璃大櫥窗裡,華貴的木製模特兒在霓虹燈後擺出各種姿態。然而,綠屋夫人時裝店卻已消失無蹤,我走遍了整條馬路,卻再也找不著它的蹤影。
我走回了赫德路轉愚園路,往極司菲而路前進( Jessfield Road ,今萬航渡路),想探尋著名的極司菲而路76號,當年的汪偽特工總部。然而當年的76號魔窟,如今早已改建成了學校。我在愚園路上的「中共地下組織鬥爭史陳列館」,找到了被保留下來的76號門牌,復原的水牢,以及當年刑求所使用的皮鞭、腳鐐手銬、及火鉗等各種刑具,整個展場透著陣陣陰森,看了令人不寒而慄。 這讓人聯想到,在電影中,易先生與王佳芝在車上的那段關於審訊重慶間諜的對話: 「....其中一個已經巳經死了,眼珠也打出來,我認得另外一個是以前黨校的同學,....我瞪著他,....那個混帳東西,竟然噴了我一鞋子的血,我出來前還得把它擦掉,你懂不懂!」
這正是李安的高明之處,張愛玲的小說中並沒有這段情節,而電影裡也沒有任何審訊囚犯的鏡頭,但僅僅藉著這幾句簡短的對話,就已經把易先生這個特工頭子的冷酷無情表露無遺。 張愛玲把自身與胡蘭成的愛恨情仇,投射在小說裡王佳芝和易先生的身上。王佳芝在緊要關頭心軟,而背叛了她所效忠的黨國,警告易先生脫逃。故事裡寫著: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 ....「快走」,她低聲說。....」
然而易先生是怎麼回報她的呢?
「....他一脫險馬上一個電話打去,把那一帶都封鎖起來,一網打盡,不到晚上十點鐘統統槍斃了。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 」
李安在電影劇本裡,更為明顯地突顯這段關係,易先生在電影裡取名為易默成,讓人立即心領神會,易默成就是丁默村與胡蘭成各取一字的結合。電影中,易默成文質彬彬,寫得一手好字;辦公桌後的牆上掛著的「國父遺教,自由、平等、博愛」是易默成寫的,而片末劇情帶到,用筆力雄健的鋼筆字在公文上批可,槍斃王佳芝的,也是易先生。這些文質彬彬的氣質自然是暗指胡蘭成了,而槍斃王佳芝的冷酷無情,除了指極司菲而路76號的特工頭子丁默村外,未嘗不也是對胡蘭成感情背叛的控訴。
沿著極司菲而路走到底,便到了兆豐公園(今中山公園),公園旁便是當年張愛玲曾短暫就讀過的上海聖約翰大學(今華東政法大學),在美麗而靜謐的公園林蔭裡散步,沉浸在藍天綠地的祥和氣氛中,實在令人難以想像,這裡曾是1949年國共內戰煙硝瀰漫的戰場。 我在香港馬鞍山圖書館的資料庫中,找到一篇當年的路透社報導: 「路透社上海 5月17日電 上海全面爭奪戰,現已進入新戲劇式階段,因西北郊區兆豐公園現已發生惡戰,重砲及空炸聲不絕於耳,全市為之震動,其戰鬥之烈,為在此次戰役中絕無僅有。 上海聖約翰大學即位於此區。國軍飛機本晚在浦東一帶投彈,因自本日上午,戰事延至該地,隔黃浦江可見數處起火。中興輪今晨經過揚子江口時被中共軍隊砲擊。」
在上海中共地下組織鬥爭史陳列館的展示品中,我找到幾份當年的國府公文原件,內容頗能反應當時的時局。 第一封公文是國府發給上海吳國禎市長的電文:
「上海吳市長勛鑒,據報中共近在滬積極展開反內戰組織,上海總工會召開座談會,及文化界舉行晚會時間,均已開始自動響應中共,為集中簡化宣傳,製訂禮品口號,在滬大量印刷張貼,以策動各界與居民等響應等情,希注意。中正。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日」
另一封則是上海警備司令部軍法處對政治犯的提審單,上面寫著提訊九名人犯的姓名,而罪名僅簡單寫著「危害國家」四字,時間是發生在民國三十七年八月七日上午九時。 還有一封則是國府海軍司令桂永清給江南造船所的密令:
「江南船所一時不需要及貴重材料,著先疏散,以免遭致意外損失,並派得力人員至基隆準備設立分廠。」
在上海易幟前的最後一段歲月裡,物價飛騰,人心不穩;失去信用的政府,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到處風聲鶴唳,已是一片亡國景象,令人不勝稀噓。 在離開公園後,回 Sheraton Hotel 的歸途中,我還順道拜訪位於邁爾西愛路(Route Cardinal Mercier, 今茂名南路)上的蘭心戲院(Lyceum Theatre),這裡正是張愛玲當年的成名作《傾城之戀》話劇排演的地方。以及造訪聞名遐爾的百樂門舞廳,白先勇的《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故事即發源於此。
老上海有許多老房子,在這些老地方的老弄堂、老戲院、老時裝店、老咖啡廳,背後都有段說不完的「白頭宮女話當年」,是那樣的美麗動人,那樣的令人著迷,如癡如醉;然而,或許就如同張愛玲在《金鎖記》裡說的,「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
(靜安寺路)
(西摩路上的法國梧桐) (常德公寓 - 原名愛丁頓公寓(Eddington House)) (灰紅暗黃兩色的磚砌門面,有種針織粗呢的溫暖感,整個建築圓圓朝裡凹,成為一鉤新月切過路角。當年位於大樓一樓的平安戲院,如今變成了ZARA門市)
(梅龍鎮酒家) (重華新村)
(凱司令咖啡館) (凱司令咖啡館) (西伯利亞皮貨店) (極司菲而路76號,汪偽特工總部) (兆豐公園) (國府發給上海吳國禎市長的電文) (上海警備司令部軍法處對政治犯的提審單) (國府海軍司令桂永清給江南造船所的密令) (蘭心戲院 Lyceum Theatre) (百樂門) (上海弄堂) (上海弄堂 - 霞飛坊:徐悲鴻、夏丏尊、巴金曾棲身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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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Tony Y.(tonyyu9):
特前來恭喜您所發表「我在老上海,追尋《色,戒》張愛玲的優雅身影」一文,已經登上聯合新聞網首頁,生活天氣|貼心下午茶,歡迎有空前往觀看。^_^ 非常謝謝您的好文分享,此推薦是利用轉址的方式連結到您的文章。如此文有原因不希望被推薦,請到電小二訪客簿留言,會盡快協助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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