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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5/25 09:39:05瀏覽607|回應0|推薦0 | |
《魔霧》 高普◎著 與高普的相識,始於數年前一個徵文獎。 那時我們倆都是參賽者,作品並沒有獲選,不過主辦單位倒是辦了個茶會,邀請各方寫手前來,交換關於創作的心得與意見。出席的人不多,發言的更是沒幾個,其中有一位甚為健談的面善老兄,便是高普。 雖然當時交換了信箱,之後也歷經數次電子郵件往來,討論關於創作的意見,但當時我寫推理,而他似乎長於奇幻、武俠,類型的隔閡使我們的話題不算頻繁,兩人之間也僅是君子之交。 直到去年,高普參加台灣推理作家協會舉辦的徵文獎,擔任評選委員的我,對他的參賽作〈西巴斯貝之戀〉(收錄於明日便利書《神的微笑》)感到相當驚艷,那是一篇具有特殊世界觀的科幻推理,是以往的參賽作品所欠缺的類型,當然,該篇也入圍了決選。 他也因此結識另一位入圍者陳浩基,兩人甚至在頒獎典禮前,就開始計畫合作另一本科幻短篇合集《闇黑密使》,題材取自著名的「大強子對撞實驗」。我也有幸在閱讀初稿後,與他們進行線上對談,將對談記錄整理充作該書的後記。 那次的對談內容裡,他提到了自己的創作路線──混搭。 推理與科幻,奇幻與武俠……類型的結合,絕不是嘴巴說起來那麼簡單。作者除了必須對兩種以上的類型有深入了解,還得整合各項元素,就像衣服的混搭一樣,不能讓上衣和褲子產生扞格不入之感。 這類創作者的閱讀背景想必是很廣的,而他們也經常不甘於一種創作類型,寫完奇幻就換恐怖,推理膩了就寫武俠,他們豐沛的創作養分經常從延伸至各領域的觸角獲取,並於這些領域釋放出名為「創新」的能量。 〈西巴斯貝之戀〉之後,高普再度以一篇伊斯蘭背景的推理作品〈索菲亞.血色謎團〉入圍今年度的台灣推理作家協會徵文獎(筆者寫本文時尚未公布首獎),足可見他長於將不同類型、題材相揉合的寫作實力。 然後是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魔霧》。 《魔霧》乍看之下是走一般的恐怖驚悚路線:一位沒沒無名的作家,接到編輯指示到某偏遠社區駐點取材,希望能寫出數年前社區所發生慘案的相關創作,然而在當地住下後,接連的怪事相繼發生。身體不適、附近野狗遭殘殺,行徑詭異的鄰居也讓他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之後,因為誤打誤撞發現一疊奇特的文件,他與朋友阿江挖掘出這個社區驚天動地的秘密……。 初讀時,可以感受到高普文風的細緻。恐怖驚悚作品講究的是氣氛,而緊張的氣氛除了拋出引人恐懼的元素外,更有賴敘事、寫景功力的烘托,而高普在此拿捏得恰到好處,不致拖慢故事節奏,也不致因走馬看花失了氣氛。 不過,最有趣的是當故事進入後盤時,我奇特的閱讀感受。 原本圍繞著現實主義的背景,突然混入一些超自然的元素。其中一個將劇情導向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若引用作者在結尾的自嘲語句,便是「可真像某個知名的電玩遊戲」。而另外還有一個超自然元素,可說是利用某奇幻設定為基底,滲入一點人與自然的衝突,將故事結局染上一股哀淒的氛圍。 恐怖小說裡出現超自然力量並不稀奇,功能無非是讓這種力量侵犯人的生活領域,達到使讀者「恐懼」的效果。如果說上述元素的前者還算落在這個範圍,那後者顯然不是如此,在我看來,作者顯然想在純粹的恐怖、驚悚之外,添上一絲絲奇幻,甚或是戀愛小說的色彩。 要說這些是高普遵循自身創作路線,在搞「混搭」的恐怖風也行,然而我卻想到有一位知名大師也經常這麼做──史蒂芬‧金。事實上高普的氣氛營造能力即使無法與金媲美,也能讓讀者察覺到他「心嚮往之」的程度(且帶有濃厚的台式風味),而他也藉主角之口提到這位大師的名字,不得不讓我如此聯想。在經過高普科幻與異國風味的推理洗禮後再讀本書,可以感受到他在多元創作路線上的蓄勢待發。 本作之於我的另一項看點,則是作者藉主角之口,悠悠道出「缺乏未來性」的作家心境,認清現實的殘酷與無奈,令人動容。創作之路漫長而艱辛,能堅持理念者甚為可貴。謹以此文表達我對這位寫作年齡相仿,即將出版處女長篇的作家之祝福。 楔子【9/3‧陰】 我從布幔的間隙鑽了進去,心臟在我胸腔裡狂跳,電桿上的燈光打了過來,穿過間隙,打在裡頭一幅深黑色的大型布幕上。 這幅極大的布幕彷彿是一種軟性的遮蔽物,將棚架裡的三分之一都遮掩住,布幕外有一張矮几,幾張板凳,地面上來來去去的有許多腳印。 我將瑞士刀的刀尖,在老人手肘窩上杵了一杵──奇怪,肌理僵硬極了,好像硬化成一尊石質雕像一樣? 再轉過幾個山彎,就能看到社區了。 我把車速放慢了一點。 夜很靜,老舊的二行程引擎將小92吸入汽缸後,咳咳咳咳的排放出廢氣,二行程引擎在進氣時由於會攝入機油,所以特別污染環境,車齡十年以上的老機車,在爬坡時簡直就是一家小型的煉油工廠。 一個半月以前,我從未預料到我會住進那個社區,那個社區的地理位置實在太偏僻了,離最近的小型便利商店,也有六、七公里的距離,外出和購物都很不方便。 然而最討厭的還是這條山路。 這條陰森森的山路,就在那座陰森森的大山旁邊,小一點的不計,一共有十七、八個彎道,騎車在上頭就像騎在一條蟒蛇身上一樣──驚險的邊坡,破敗的欄杆,崖邊的落石對我露出險惡的微笑,我真懷疑有多少輛車曾經在這條路上發生過事? 如果有得選擇,我真的不想一個人在這條山路上騎車,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夜晚,星月昏黑,遠遠的只有幾盞路燈而已。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和我有一樣的感覺?當你獨自在夜裡騎車,看著兩旁的路樹一棵棵往後方掠過,在某一個時間點上你是否想過:路上真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嗎? 雖然物理上的一切證據都告訴你是這樣,但在漆黑的路邊,你有沒注意到總是會有一些奇怪的暗影飛掠過去?有時候是黑色的,有時候是白色的,有時候根本分不清是什麼顏色;也許只是一株灌木,也許是掛在路邊的一幅廣告布幔,但你真的敢停下車來確認嗎? (我最害怕的其實是紅色。) 老實說我不敢,別說停下車來確認,我連去看後照鏡的勇氣都沒有。 我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但你可別說你從來都沒這麼想過──當你獨自走在洞黑的夜晚,靜得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臟在跳,你真願意走著走著,前面有一條人影在等你嗎? 有時候孤獨反而更好啊。 *
這座社區就建在山腳下,離尖石水庫不遠,在三十年前,這裡是一處十分熱鬧的度假村,如今當然是沒落了,幾排四層樓高的飯店式建築,只住了剩不到幾戶人家。 社區上籠罩著一層水霧,就像一股怨靈一般緊纏住社區,看上去十分壓抑。 一條小路往裡延伸,路面坑坑疤疤的有點顛簸(我猜縣政府工務局最近一定有在這舉辦過友誼盃挖馬路大賽)。這條小路是社區唯一的對外通道,離山遠了一點,路的兩旁全是雜草。水利署把這塊地劃歸為水庫行水區裡的農業用地,目前處於休耕狀態。 拐進小路後,我在一根電線桿前停了下來,從背包中取出一枝四節式的登山杖。登山杖的杖頭是膠皮做的,有點像我機車的把手,我用左腋夾著杖身,騎車緩緩前進,行經一處特別茂密的草叢時,裡頭汪一聲,躥出幾條兇惡的野狗。 那些野狗,之前不知恐嚇過我多少回了,每回我經過這片草叢,牠們十有八九會這麼躥出來咬我,模樣還很像戶外教學:一條狗負責追擊演示,其他狗蹲在旁邊認真觀摩。 這附近有一座廢棄的日本柴犬養殖場,很可能就是牠們的家,和本土野狗雜交之後,變成十分兇惡的品種。牠們攻擊的對象,永遠是那些比較弱小,或車速比較慢的車輛,我從沒見牠們對鐵殼的轎車有過類似的攻擊行為,對騎得比較快的重機車,牠們也從未出現。 我煞住車,踩下腳踏桿,拿著登山杖往那幾條狗走去,那幾條狗興沖沖的衝過來,一見我停車就愣住了──這就是牠們,欺善怕惡。 有一條不服氣的狗上前吠叫,我揮舞登山杖,嚇得那條狗掉頭就跑。 忽然一條特別高大的野狗,朝我撲了過來。牠似乎是野狗們的頭,不但長得特別壯碩,還特別兇惡,我拿登山杖朝牠掃去,居然被牠低頭躲開!牠露出利牙撲過來,我連忙退後,牠又撲過來,好像非要狠咬我一口似的。 我用登山杖打牠,卻被牠一口咬住,銜著我的杖子甩來甩去,唾液都流到了杖上。那條狗將頭高高仰起,露出喉嚨上一條可怕的傷疤,一路翻捲到胸口,腋下,被雜亂的黑色體毛遮住了。 那條狗太兇了,我在牠身上踢了幾腳,牠往旁邊一躲一蹲,還是緊咬我不放。 「滾!滾開!」我的手不由自主發抖,又踢了大黑狗幾腳。 大黑狗吐出杖身倒行幾步,竟還準備撲過來,這時有一輛車在遠處拐了一個大彎,車燈照進小路裡。幾條狗畏懼的掉頭就跑,邊跑還邊朝我吠叫。 大黑狗厲瞪了我一眼,隨即也掉頭追了過去,牠那雙淺褐色帶點黃濁的兇惡眼神,好像要記住我的臉似的,令我不寒而慄。 「son of a bitch……!」 我強撐著罵上一句,心裡卻很虛,忽然從登山杖尾端掉下來一坨軟趴趴的東西,不曉得是什麼?我緩緩上前蹲下去看,喉嚨裡一陣反胃──那居然是一團帶著毛的噁心肉塊! 這肉塊是從哪來的?是那條大黑狗的嗎? 不對,肉塊上的毛不是黑色的,而是米黃色的。 那幾條野狗這時早不見了,我看了看附近,左邊有一簇特別亂的芒草叢,似乎是牠們剛才出來的地方。 那地方好黑,正好在路燈照不到的空隙裡,我從背包拿出手電筒,扭開燈光,小心靠近草叢。 草叢裡好像真藏有東西,看上去黑黑的──又是一條野狗嗎?呿!呿!我忍不住發出聲音驅趕,那條黑影還在,我火了,用登山杖將草用力撥開,還沒叫罵,當場怔在原地。 只見一條渾身血污的死狗躺在裡頭,全身被咬得亂七八糟,血液把體毛凝結成一撮一撮的束狀,小腹有個大傷口,青色的腸子都流了出來,本來應該突出的鼻子,整截被削下,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這景象差點沒讓我心臟病發作,我倒退一步,芒草唰的一聲又掩蓋了回去,偽裝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這誰幹的?是那些野狗嗎?野狗會這樣殘忍對待自己同伴? 不可能。 不是野狗又是誰,是什麼專殺狗的變態嗎?聽說這幾年社會上有不少這樣的變態,把自己的失敗發洩在打不過他的小動物身上──我雖然不喜歡狗,但也沒不喜歡到這種地步! 晚風輕吹,我的額頭好涼,一摸,發現額頭上全是汗水。 我在草叢邊站了好久,想到那條黑狗的眼神,久久都無法移開腳步。 *
然而好景不長,二十年前由於樂園經營不善,結束營業後,這裡也跟著沒落了。如今社區裡大多數樓層都是荒廢的,有的房子一空就是幾十年,連草都長那麼長了。再加上前幾年發生那件凶案,人們更加不敢留下。 我們社區一共有三排樓房,每一排樓房的規格都差不多,高有四層,每一層都有四個房間,一個房間十來坪大,一廚一衛,開門就能見到床鋪,和旅館的標準間很像。 社區內有間廢棄了的小賣部,小賣部前方有座不很大的游泳池,十幾來公尺長寬,水色十分渾濁。 由於這裡離水庫很近,社區外整片都是濕泥地,又兼之蓋在山附近的緣故,裡頭免不了有一股霉味,偶爾還有一股花香味,是那種香水百合的香味,我很不喜歡那種味道,每一回聞到,都會讓我想起殯儀館。 搬來一個多月了,那股味道好像一直都沒有斷過,好奇怪。 *
這一排樓房,幾乎只有我一個人住,社區裡住戶本來就不多,住在這一排的人更少,四四一十六個房間,我住在三樓的最左邊。最右邊樓下有一名阿婆,似乎是某個教會的,十多名教友都住在隔壁棟,平常很少和人來往。 她那些教友看上去都有點……怪異,但這些無關宏旨,在此就不多介紹了。 其他房間都沒有住人,也許有屋主,但從來不住在這,許多牆壁長滿了爬山虎也沒人理會,看來已經空很久了。 唯獨一樓最左邊那間──也就是我的正樓下,還住著一個人──其實不能算住,那人只是拿那間房當工作坊在用,實際上他住另一排樓房。 說到那個人我就有氣,不過這也和話題無關,在此也不多介紹了。 我停好車後,拎著超商買來的桶裝水爬上樓梯,這麼古老的樓房當然沒有電梯。香水百合的味道在這裡似乎更濃郁了,樓梯是開放式的,真不知道這香味從何而來? 一到三樓我就愣住了,有一張陰沈的臉,像一桿槍似的釘在我的房門前,抓著我的鐵門不放── 是他,一樓的那個傢伙? 他似乎刻意在等我,一見到我上來,就陰陰的轉過頭說:「你回來了?」 那個人大約四五十歲,離五十歲更近一點,體格偏瘦,但樣子看上去卻十分剽悍,汗衫裡兩根鎖骨好像雞翅膀似的往左右戟張,拳頭握得緊緊的,有一種隨時要衝過來扁人的衝動。 他那一頭禿髮,恰如其份的長在他頭頂上,狹長的臉孔瀰漫著一股躁鬱情緒。我尤其討厭他那雙眼,像一條瘋狗似地往眼角上吊,別說和他對話,我寧可去跟剛才那條大黑狗討論天氣也不想理他。 「我女兒咧?」他操著一口台灣國語說。 什麼?
也算我倒楣正好住他樓上,和他在陽台對話了幾句,他就跟我翻臉了。從那天晚上起,他每回回來動作都會加倍大聲,好像改行打鐵似的? 他母親的,這個人心理真的有病,我絕不是鬼扯淡,我曾經到一樓找他「溝通」過,他那個小房間裡擺著幾隻大冷凍櫃,幾台磨豆漿機,還有好幾桶四十公升裝的瓦斯鋼瓶。光是這些也就罷了,最怪的是他在四面牆上都寫滿了字,潦草得看不出是什麼鬼?我一進屋就傻了,望著那些鬼畫符發呆。他二話不說衝上來對我咆吼,又是什麼「拿鋤頭不怕你拿筆的」、「你十個月我也十個月」之類的屁話,完全輪不到我開口。 奇怪的是他倒看得很準,知道我是「拿筆的」? 什麼鬼社區? 「我問你話你沒聽見嗎!」他昂起下巴兇道。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讓開,我要進去!」我心中也有點火。 「你娘咧!」他用力推我一把,我的桶裝水差點沒滾到樓梯底下。「你以為我不知道,娘的你整天不出門,躲在房間偷看我女兒,全身還脫得光光的,你以為我不知道!」 靠,這人不但有暴力傾向,還是個妄想狂──誰整天不出門啦!誰脫得光光偷看你女兒啦!──我至少有穿一條內褲! 他似乎愈說愈火大,眼白裡都滲出血絲,鼻翼戟張道:「你把我女兒藏起來了對吧?你把她藏在哪──把門打開!」他強拉我到門邊,反手捶了一下鐵門,叫道:「快把門打開!」 我的房門外裝了一道鐵門,鐵門的背後是木門,我想若不是有這道鐵門擋著,他恐怕早就破門而入了。 「你少在這給我發瘋!」我的脾氣不瞞您說也不怎地溫馴,他要我開門,我偏不開,「你再不走信不信我馬上報警,你想找女兒,去警察局啊!」 他臉皮一獰,咬牙道:「幹!」兩手抓住我衣領。 我剛想飆髒話,社區裡忽然傳來一把靜幽幽的哭聲,抽抽噎噎的,在空寂的社區裡聽來特別扎耳。 我們都安靜下來──住在這個社區有一項好處,就算你在這殺了人、把人在房間裡大卸八塊,都不會有人理你。所有人都冷漠得可怕,別說我和豆花老闆在這互嗆,就算擺起擂臺開了打,恐怕也沒人來看。 那把哭聲是隔壁樓的,不知是有憂鬱症還是怎樣,每天晚上這時候都會這麼哭,我剛聽到還真毛骨悚然了半天──怎麼這地方什麼人都有啊? 什麼鬼社區! 我不再理會這些,掏出鑰匙扭開鐵門,在拉開十五度時把鐵門提了一下,門底在走廊上刮出難聽的聲音,然後才把門打開。 「你別想跑!」豆花老闆拉住我外套上的兜帽,不肯放過我。 我怒道:「你不是想找你女兒嗎,我開門讓你找個高興!」 他愣了愣,仍然不肯鬆手。 「你們在吵什麼?」 一把陰陰柔柔,輕得沒有力氣的女孩聲音,在我們背後漾開。開放式的樓梯口上,走下來一名穿得很單薄的少女。少女臉色很白,下巴很尖,頭髮長得披到了肩膀。 她是從樓上走下來的,這棟樓一共就只有四層,我住在三樓,樓上自然是四樓──但四樓根本沒有住人啊,她在樓上幹嘛? 「阿卿,妳……妳……」老闆看似十分驚訝。 女孩眼睛很大,但眼神卻顯得異常空洞,淡漠的看著老闆,彷彿她已經不在人世,又或者我們已經不在人世,她完全沒有看見一般。 我又聞到了那股香味,似乎是從女孩身上飄過來的──香水百合,那屬於殯儀館的味道。 女孩完全沒停步的意思,也不關心我們吵得誰勝誰敗,輕飄飄的往樓下走,白色的蕾絲邊睡衣被風一吹,露出了白淨的小腿。那雙腿形狀很美,靜脈由小腿一直爬梭到大腿之上,旋即裙襬一下垂,看不見了。 「阿卿,妳跑到樓上幹嘛?」老闆追著她下樓,一副怕她馬上會消失在空氣裡的緊張模樣,女孩沒理他,像一頭小貓似的拐到樓角,看不見了。 我莫名其妙的望著這對父女。 豆花老闆臨走前還橫了我一眼,叨叨念念的追下樓。 不期然,天空飄下了一點一滴的小雨。
二、怪房間 外頭的雨勢由小轉大,淅淅瀝瀝打在落地窗外。 我拉上鐵門,鎖好木門,將一切風雨都擋在門外,走進這間我待了有一個多月的小房間。 一進去就見到一張狼狽的臉,從衣櫃的整裝鏡中看我。我放下桶裝水,將我的背包扔下,站在鏡子前端詳那個人。 鏡子裡那人頭髮很亂,臉孔很油,戴著一隻毫無個性的黑框眼鏡,穿著和打扮都離潮流很遠,還真是一個典型的失敗者造型啊。 我有多久沒有這麼端詳他了? 脫下外套後,我走進廚房洗了把臉──我習慣在廚房的流理台上洗臉,而不是廁所。當我把洗面乳抹得滿手都是,窗外有幾道聲音啪滋作響,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一隻變電箱在外頭淋雨。 我這才注意到,這個房間離電線桿很近,兩條電線就橫在窗外。 洗完臉後,我在一張麻將桌邊坐了下來,怎麼知道這是張麻將桌?因為桌子的四個邊都高出桌面少許,排麻將時比較方便。 我說過這社區本來就是知名的度假景點,麻將桌是每一間房的基本配備,三十多年都沒壞,一直保留下來。 每當我回到這房間,坐下來不用十幾分鐘,就會感到一股倦怠感在襲擊我,彷彿有什麼力量不希望我思考,非逼我上床睡覺不可?我如果硬撐,倦怠感就會慢慢轉化成呆滯感,甚至是麻痺感,停留在我腦門內,與我的意志力拔河。 可偏偏晚上才是我的工作時間,而我的工作,又非常要求一顆清醒而興奮的頭腦。 我是一名創作者,專職於小說的創作工作,說白了就是一名作家,出過幾本書,但沒有幾個讀者記得的那種。 經常有和我一樣處境的人,認為自己配不起「作家」這個名號,更願意稱自己為「寫手」或「作者」,我一概不理會這些,因為我根本不認為作家是什麼了不起的名號,是否能用還得經過一堆有的沒的認證,用起來戰戰兢兢? 作家並沒有特別高貴,然而也不卑下。 從實績上看,我在這條路上並不成功,從年紀上看我也沒什麼優勢,比起那些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作者們,我十足缺乏未來性。 有沒有未來性是一回事,認清現實後怎麼去做又是另一回事,如果當不成賽跑裡的兔子,難道連烏龜也做不成嗎? 我就是這麼想的,所以我必須時時把屁股黏在椅子上,別人清醒時我在工作,別人躺下補眠時我也在工作,我就是那隻烏龜。 ──但這個房間卻似乎不想讓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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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