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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說〈四十一〉月亮與六便士
2020/01/22 21:52:06瀏覽1051|回應0|推薦39

寒假開始,全家去了趟東海岸。畢竟是我心靈的原鄉,我融入天地山海之間,彷彿一個小小的蜉蝣般,悠然在海風撩撥的碧海之岸,聆聽著自然之聲。

我們住在知本的溫泉旅館,兩天。因為淡季,人出奇得少。旅館給了我們一間還不錯的大房間,榻榻米的。我在旅館內,打算讀兩本小說。最後只讀了一本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

這本書講的很深刻,其實就是藝術家的尋道之旅。藝術家的道是什麼?只在內心深處的那一點靈真,決然屬於自己生命特質的美。發掘他,比採礦還難。可是,這是一股不得不的生命力,他必須突破人心的軀殼,宛如春蠶之破繭而去。淑本華說的意志,他來自何方,其實無人知曉。但是活在表象世界的人們,隨著人生的窠臼而生活著,唯有少數人能衝決網羅,沒有被生活的假象迷惑了,他們把自己放逐在萬丈紅塵裡,卻不照原本的劇本演出,他要讓生活成為藝術的養分,最終走完自己的一生。

一個英國的股市經理人,本該安頓在既定的生活中。他有幸福的家庭,安定的經濟生活。四十歲了,人生就這樣有何不好?想畫畫?就當個閒暇的興趣與嗜好,排遣無聊與寂寞,就像我這樣寫個部落格,抒發一下過剩的情感,博取點自我的滿足,不好嗎?他卻彷彿出家去了,連一聲招呼都沒有。他的妻子本來以為他是外遇了,就像一般中年男人一樣,總有暈船的時刻。

可是,他不是!愛情對他來說是累贅之物,全然是浪費時間的東西。如果說,他是去出家修道去了,那還比較貼切。男人,內心總有點雄心壯志,他都有自己的戰場,這是女人所永遠都無法理解的。有些男人追求的是國色天香,有些是一番功名事業,有些是圖個人生的爽快,有些是想去完成年輕時的夢想....。他,追求的,其實不是追求,他就只是想畫畫,這麼簡單。他的妻子無法原諒他,因為如果只是和女人私奔,那無所謂,妻子已經準備原諒他。可是,妻子無法原諒的是,他要的不是另一個女人,而是他自己。妻子認為,這是真正的背叛。

他離開倫敦,住在巴黎的一個又破又髒的小房間裡。是啊,是凡這樣的必有拋棄生活物慾的的決心。藝術家只為了畫而畫,為了畫而活,為了畫而呼吸。那麼錢怎麼辦?他就混啊,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他借貸度日,實在沒錢了就餓肚子,什麼活都幹。可是,他在巴黎有個知音,一眼就看出他的天才。

這個知音是個大好人,慧眼獨具,繪畫方面卻相當平庸。他是伯樂,而且不吝提供幫助。他生活幸福,有個美麗的妻子。當男主角差點病死之際,伯樂先生救助了他,還把他接到自己家中。他和妻子照顧生病的天才。

可是,原本痛恨天才的妻子,卻愛上了天才。她要離開丈夫,跟隨天才而去。女人是會被誘惑的,笨蛋。天才不必誘惑他的妻子,因為才氣就是生命力,女人是沒有抵抗能力的。這裏不是道德或金錢的緣故,全然是藝術家就是地球上最有性吸引力的物種。伯樂先生賠了夫人又折兵,他愛妻子,竟然讓出自己的家,讓他們居住。

天才畫了這女人裸畫,最後送給了她的丈夫。他本來要撕毀了,卻在關鍵時刻住手,並且慶幸自己沒有毀了這件藝術珍品。古人說:『我見猶憐,何況老奴』。世界上真有這種人。

天才不在巴黎成就。他跑到大溪地,南太平洋中的一個法屬的島嶼。再怎麼天才,都要找到他自己的靈山福地。大溪地顯然就是。他吃了多少苦,娶了個當地的土著少女。這位女子聽話,完全是他繪畫方面的得力之助,而且不離不棄。天才最後的光陰就在島上,可是他全然地把內心的美,噴湧在每一塊畫布上。巴黎已經有人高價收購他的畫,可是那與他幾乎沒有半毛錢關係。他最後罹患了痲瘋病,最後的一年,他連眼睛都瞎了。可是,他死後,作者進入那個當地人視為禁忌的小屋,卻被他最後的藝術作品驚呆了。

毛姆用驚人的文筆形容了(見附錄)。可是,最後天才交代妻子,放一把火燒了它。這件作品,就被他的創造者毀滅了。

這個故事給了我很大的刺激,但是我是平靜的。

以前翻過這本書,但是感覺不深刻。每一本書,會在你不同的年紀,經歷了不同的際遇後,對你有特殊的意義。人間多半是追求「六便士」,天上的明月看看就好。可是,選擇明月代表的就是割捨前半生,放棄了世俗之路,而往西天取經去了。小說中的經書,其實就是每個人內心的那個種子,為了他,什麼苦都不放在心上。其實,庸庸碌碌,看似沒什麼不好,其實是慢性自殺,是囚禁自己的靈魂。兇手是誰?並不是家庭!並不是幸福。而是自己忘記了要完善自己,忘記了求道。你的道是什麼?我不清楚。正如每個人被內建的東西,都不盡相同。但是,要有勇氣去擁抱月亮。

蘇東坡說:「抱明月而長終」。就是這樣,如是如是。

我最後會毀滅我所創造的完美作品嗎?

那取決於我主的旨意,留與不留都一樣。重要的,是我曾來過,創造了一回,沒有違背誓約!

附錄:

「看了思特里克蘭德用來裝飾他房屋四壁的那些奇異的畫幅,很久很久我老是忘不掉。」他沉思地說。

  我腦子裡想的也正是這件事。看來思特里克蘭德終於把他的內心世界完全表現出來了。他默默無言地工作著,心裡非常清楚,這是他一生中最後一個機會了。我想思特里克蘭德一定把他理解的生活、把他的慧眼所看到的世界用圖像表示了出來。我還想,他在創作這些巨畫時也許終於尋找到心靈的平靜;纏繞著他的魔鬼最後被拔除了。他痛苦的一生似乎就是為這些壁畫做準備,在圖畫完成的時候,他那遠離塵囂的受折磨的靈魂也就得到了安息。對於死他勿寧說抱著一種歡迎的態度,因為他一生追求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的畫主題是什麼?」我問。

  「我說不太清楚。他的畫奇異而荒誕,好像是宇宙初創時的圖景──伊甸園,亞當和夏娃……我怎麼知道呢?是對人體美──男性和女性的形體──的一首讚美詩,是對大自然的頌歌;大自然,既崇高又冷漠,既美麗又殘忍……它使你感到空間的無限和時間的永恆,叫你產生一種畏懼的感覺。他畫了許多樹,椰子樹、榕樹、火焰花、鱷梨……所有那些我天天看到的;但是這些樹經他一畫,我再看的時候就完全不同了,我仿佛看到它們都有了靈魂,都各自有一個祕密,仿佛它們的靈魂和祕密眼看就要被我抓到手裡,但又總是被它們逃脫掉。那些顏色都是我熟悉的顏色,可是又有所不同;它們都具有自己的獨特的重要性。而那些赤身裸體的男男女女,他們既都是塵寰的、是他們揉捏而成的塵土,又都是神靈。人的最原始的天性赤裸裸地呈現在你眼前,你看到的時候不由得感到恐懼,因為你看到的是你自己。」

  庫特拉斯醫生聳了一下肩膀,臉上露出笑容。

  「你會笑我的。我是個實利主義者,我生得又蠢又胖──有點兒像福斯塔夫【註】,對不對?──抒情詩的感情對我是很不合適的。我在惹人發笑。但是我真的還從來沒有看過哪幅畫給我留下這麼深的印象。說老實話,我看這幅畫時的心情,就像我進了羅馬塞斯廷小教堂一樣。在那裡我也是感到在天花板上繪畫的那個畫家非常偉大,又敬佩又畏服。那真是天才的畫,氣勢磅礴,叫人感到頭暈目眩。在這樣偉大的壁畫前面,我感到自己非常渺小,微不足道。但是人們對米開朗基羅的偉大還是有心理準備的,而在這樣一個土人住的小木房子裡,遠離文明世界,在俯瞰塔拉窩村莊的群山懷抱裡,我卻根本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令人吃驚的藝術作品。另外,米開朗基羅神智健全,身體健康。他的那些偉大作品給人以崇高、肅穆的感覺。但是在這裡,雖然我看到的也是美,卻叫我覺得心神不安。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但它確實叫我不能平靜。它給我一種印象,仿佛我正坐在一間空蕩蕩的屋子隔壁,我知道那間屋子是空的,但不知為什麼,我又覺得裡面有一個人,叫我驚恐萬狀。你責罵你自己吧;你知道這只不過是你的神經在作祟──但是,但是……過一小會兒,你就再也不能抗拒那緊緊捕捉住你的恐懼了。你被握在一種無形的恐怖的掌心裡,無法逃脫。是的,我承認當我聽到這些奇異的傑作被毀掉的時候,我並不是只覺得遺憾的。」

  【註】福斯塔夫:莎士比亞戲劇《亨利四世》中人物,身體肥胖,喜愛吹牛。

  「怎麼,毀掉了?」我喊起來。

  「是啊。你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我沒聽說過這些作品倒是事實,但是我還以為它們落到某個私人收藏家手裡去了呢。思特里克蘭德究竟畫了多少畫兒,直到今天始終沒有人編製出目錄來。」

  「自從眼睛瞎了以後他就總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兩間畫著壁畫的屋子裡,一坐就是幾個鐘頭。他用一對失明的眼睛望著自己的作品,也許他看到的比他一生中看到的還要多。愛塔告訴我,他對自己的命運從來也沒有抱怨過,他從來也不沮喪。直到生命最後一刻,他的心智一直是安詳、恬靜的。但是他叫愛塔作出諾言,在她把他埋葬以後──我告訴你沒有,他的墓穴是我親手挖的,因為沒有一個土人肯走近這所沾染了病菌的房子,我們倆把他埋葬在那株芒果樹底下,我同愛塔,他的屍體是用三塊帕利歐縫在一起包裹起來的──他叫愛塔保證,放火把房子燒掉,而且要她親眼看著房子燒光,在每一根木頭都燒掉以前不要走開。」

  大半天我沒有說話;我陷入沉思中,最後我說:

  「這麼說來,他至死也沒有變啊。」

  「你了解嗎?我必須告訴你,當時我覺得自己有責任勸阻她,叫她不要這麼做。」

  「後來你真是這樣說了嗎?」

  「是的。因為我知道這是一個偉大天才的傑作,而且我認為,我們是沒有權利叫人類失去它的。但是愛塔不聽我的勸告。她已經答應過他了。我不願意繼續待在那兒,親眼看著那野蠻的破壞活動。只是事情過後我才聽人說,她是怎樣幹的。她在乾燥的地板上和草席上倒上煤油,點起一把火來。沒過半晌,這座房子就變成了焦炭,一幅偉大的傑作就這樣化為灰燼了。」

  「我想思特里克蘭德也知道這是一幅傑作。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所追求的東西。他可以說死而無憾了。他創造了一個世界,也看到自己的創造多麼美好。以後,在驕傲和輕蔑的心情中,他又把它毀掉了。」

  「我還是得讓你看看我的畫。」庫特拉斯醫生說,繼續往前走。

  「愛塔同他們的孩子後來怎樣了?」

  「他們搬到馬爾奎撒群島去了。她那裡有親屬。我聽說他們的孩子在一艘喀麥隆的雙桅帆船上當水手。人們都說他長得很像死去的父親。」

  走到從陽臺通向診療室的門口,庫特拉斯醫生站住,對我笑了笑。

  「我的畫是一幅水果靜物畫。你也許覺得診療室裡掛著這樣一幅畫不很適宜,但是我的妻子卻絕對不讓它掛在客廳裡。她說這張畫給人一種猥褻感。」

  「水果靜物會叫人感到猥褻?」我吃驚地喊起來。

  我們走進屋子,我的眼睛立刻落到這幅畫上。很久很久我一直看著它。

  畫的是一堆水果:芒果、香蕉、橘子,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第一眼望去,這幅畫一點兒也沒有什麼怪異的地方。如果擺在後期印象派的畫展上,一個不經心的人會認為這是張滿不錯的、但也並非什麼傑出的畫幅,從風格上講,同這一學派也沒有什麼不同。但是看過以後,說不定這幅畫就總要回到他的記憶裡,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據我估計,從此以後他就永遠也不能把它忘掉了。

  這幅畫的著色非常怪異,叫人感到心神不寧,其感覺是很難確切說清的。濃濁的藍色是不透明的,有如刻工精細的青金石雕盤,但又顫動著閃閃光澤,令人想到生活的神祕悸動;紫色像腐肉似的叫人感到嫌惡,但與此同時又勾起一種熾熱的欲望,令人模糊想到亥里俄嘉巴魯斯統治下的羅馬帝國;紅色鮮艷刺目,有如冬青灌木結的小紅果──一個人會聯想英國的聖誕節,白雪皚皚,歡樂的氣氛和兒童的笑語喧嘩──,但畫家又運用自己的魔筆,使這種光澤柔和下來,讓它呈現出有如乳鴿胸脯一樣的柔嫩,叫人神怡心馳;深黃色有些突兀地轉成綠色,給人帶來春天的芳香和濺著泡沫的山泉的明淨。誰能知道,是什麼痛苦的幻想創造出這些果實的呢?該不是看管金蘋果園的赫斯珀里得斯三姐妹【註】在玻里尼西亞果園中培植出來的吧!奇怪的是,這些果實都像活的一樣,仿佛是在混沌初開時創造出來的,當時任何事物還都沒有固定的形體,豐實肥碩,散發著濃鬱的熱帶氣息,好像具有一種獨特的憂鬱的感情。它們是被施展了魔法的果子,任何人嘗了就能打開通向不知道哪些靈魂祕密的門扉,就可以走進幻境的神祕宮殿。它們孕育著無法預知的危險,咬一口就可能把一個人變成野獸,但也說不定變成神靈。一切健康的、正常的東西,淳樸人們所有的一切美好的情誼、樸素的歡樂都遠遠地避開了它們;但它們又具有莫大的誘惑力,就像伊甸園中能分辨善惡的智慧果一樣,能把人帶進未知的境界。

  【註】根據希臘神話,赫斯珀里得斯姐妹負責看管赫拉女神的金蘋果樹,並有巨龍拉冬幫助守衛。

  最後,我離開了這幅畫。我覺得思特里克蘭德一直把他的祕密帶進了墳墓。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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