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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離開 1999.7
2005/08/03 10:46:01瀏覽375|回應0|推薦5

早上起床出來,看到爸爸的屋子內灑滿陽光,好難過,自然而然的喊了一聲:阿爸!就又哭了起來。平時常常跟他吵嘴,嫌這嫌那的,現在我寧願他健健康康,聲音洪亮的指揮著我們,雖然有點霸道,但是我們已然習慣於他的蔽護與安排,現在一下子失去了,覺得無所適從,頓失依靠,沒有男主人的屋子就像是少了些什麼?沒有安全惑。


這兩天接不完的國際電話與國際電報,大家都問我們未來打算如何?前途茫茫,不知所措!媽媽又老是說要去養老院看看,我不會讓她孤獨過日子的,因為我知道她跟我一樣依賴性強,又感情脆弱。而且我在他臨終前答應要好好照顧媽媽,並跟她相依為命,媽媽總說不想打攪我,做人像爸一樣客氣,唉,她那麼瘦弱無助,我怎會拋下她去逍遙快活,不可能的。忽然想生個小孩讓家裡添一點活力與新生命,也許這樣才會讓我們快些走出悲傷,現在才深深感到天人永隔,生離死別的傷悲,如喪考妣,欲哭無淚,深沉之痛哪!


這兩天看到媽媽的背更駝,好像很沒精神與活力,唉,該如何讓她或我一起走出這悲傷?其實我們除了當天哭了一些,就不再哭泣,但是心裡的孤寂與哀傷是無法用語言與淚水表達的。親友打來的電話常常哭泣,我們還得若無其事的安慰著他們,我想下次再哭,就是告別式及下葬那天,讓我想起遠離非洲最後一幕,抓一把泥土灑下墓穴,哽咽的唸著告別經文,三五親朋好友環繞著,讓我爸長眠于此,那天才是更悲哀的,我一碰到那種場面就淚流不止。


那天凌晨四點也有一位阿媽走,有七、八個兒女,我媽和他們一直找神父修女為其祈禱、獻彌撒、唱聖歌,那氣氛一再讓我陷于滿臉淚水鼻涕,擦都擦不完,無法鎮定只有哭泣,強烈的情緒使我不能自己,我真搞不懂,他們為什麼可以那麼平靜的唱?而我卻一直都無法開口,難道真是我太脆弱,而他們很堅定或堅強,我知道我父親很堅強,他的最後遺言也是「我很堅強」,可我實在辨不到,因為我脆弱的禁不起一了點動容的場面吧!神父帶領他們唸經時,我們跟著念,帶領我們念時,他們也跟著念,之前媽說爸走的好淒涼,只有我和媽兩人送他,一下子多出十來個兄弟姐妹,一起念經唱詩,好壯大震撼的場面,我又啜泣起來,好怪好有趣又諷刺,因為我們同在一個往生室,又同是天主教徒。我想如果我們子女眾多,大概感情就比較淡薄些,更或者爭來推去的,那又會是另一番景象了。其實離開那悲傷的景象,我可以馬上回到現實,開始辦理各項事宜,因為也只有「我」可以辦哪!


我向父親道歉以前太常與他爭吵,不是故意的,其實我是愛他的。媽叫他對我說說話,結果他對我的遺言也是「慢慢來不急」,是來不及說?還是真的叫我慢慢來,不急於眼前的混亂與膠著,對于未來順其自然,天主自有安排,不必掛慮太多,也許吧!


同學們都說我父親福報很大,很體貼媽和我,去醫院住不到三天,就蒙主恩召,沒有讓我們陪睡一晚或更加勞累,或許真是他的體貼與福報吧!我聽說很多癌末病患受好多苦痛與折磨,打嗎啡,痛到在地上打滾,全身發臭,至親好友都躲的遠遠的,不忍接近,全靠安寧病房的護士,與志工們照料安慰他們,還有神父修女們每天探視帶領禱告,以減少痛苦折磨,並祈禱早日被主接去天國。而我父親走的那天,沒有大小便,乾乾淨淨,甚至還香香的,因為護士給他洗澡,聽說他還說:好舒服啊!

那晚我不敢睡就一直握著他的手,先是左手,後是右手,只聽到他微微的嗯一兩下,從十一點半到兩點我都醒著陪他,看他眼睛半睜半閉的,我還說爸把眼睛閉上休息,閉目養神嘛,兩點以後我有些迷糊睡著,護士來叫我送爸爸,他要走了,我看到,之前起伏劇烈的胸部變和緩了,然後漸漸沒有呼吸,再來是脈搏,我跟媽媽都不敢相信他就這樣的走了,沒有留下任何交代,我聽到媽只說一句: 你就這樣的走啦?


後來想想他還是有點痛苦,因為他一直想掙脫我的手,翻過身去背對我,其實他是對這個世界有太多不捨與依戀。常常看他好奇的在街上東張西望,尤其是在國外旅遊時,這看看那瞧瞧,好像要把全世界的人事物都盡收眼底似的, 因此堅持直到臨死前都不肯閉眼休息,他多麼熱愛生命與依戀這個世界!這大概就是詩人的特性與氣質吧!嚴峻的外表下,藏著敏銳的心思與火熱的情感。


六月六日下午幾經溝通交涉,才順利的把我父親送進耕莘安寧病房,不然原來依急診室的規定,是要我們先去普通病房住,等第二天醫生來評估後,才可以住進聖若瑟之家!傍晚臨走前,看見躺在床上的爸爸好像不高興,皺眉不說話,表情憂鬱而沉重。平時他聲如洪鐘非常威嚴,現在卻很虛弱的躺在醫院裡,令人嘆息的人生啊!即使回家後,晚上打電話想問候他,他都不願多聊天,直說: 好了好了,不要講了!急于切斷通話,那唯一的兩個晚上未能陪伴在側,現在想來真令我扼腕。堅強的父親,為什麼連一句苦痛的感受都不願透露,是怕我們擔心難過吧!


隔壁床的伯伯,一雙兒女高學歷都在美國結婚生子,好福氣!我除了這句話好像沒什麼可聊的,因為只有照片擺在個人餐桌上可以誇耀,然後呢? 我們家人雖少,向心力還蠻強的,學歷好又代表了什麼呢? 老爸在安寧病房孤單一人,還說自己得的是腸胃炎,已經快好了,得的是腸胃炎,那怎會在此出現呢? 到老生病臨死前還被蒙在鼓裡,真是可笑又可恨的無奈。


無意間,在電視上聽到我最喜歡的聖歌: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感動落淚,這一切要不是因為虔誠教徒的母親居間穿針引線,墓地也不是很好找,費用還會更高,安寧病房也擠不進去,當然感激的不只是神父修女們,是天主在冥冥中一直護衛著我們,在我最需要及慌亂時,能及時救助我們全家,至少我們原來擔心的事已塵埃落定,父親也沒挨到被病魔痛苦折磨的地步就走了,真是感謝天主。


嘿,我父親走了,走的好快好快,快的令我難以忍受,我想應該還會再撐一陣子,讓我好好的陪他,真的沒想到。聽說前一天神父來問他要不要受洗,他還說再考慮看看,是日下午五點,他欣然答應要受洗,我好驚訝,因為四五十年來他一直不想受洗,但會陪我媽去教堂,不排斥也不接受,認為那只是個形式,重要的是存心良善,他們都說知識份子比較倔強。我原本認為他是為了完成我媽媽的心願才接受的,可是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雙手合十緊握禱告,及道謝神父修女的模樣,純真的像個孩子!好美好慈祥,大家都說他有福氣,蒙主神召,沒受太多的苦,受洗完,純潔無瑕得像新生兒似的,一定昇天堂。到現在我都還深深記得,他認真誠懇的臉,目光炯炯的眼神,望著神父,修女及我們。好難過,我知道他是超級完美主義者,做任何事都一絲不苟,剛正不阿,只是不適於生在這個時代。


昨天有位志工說我好像爸爸,嘿,第一次聽到,大概我爸太瘦了,鼻子好高好挺,眼睛凹陷,面帶笑容,他就是太客氣,怕麻煩人,不敢叫護士服務,小姐們都誇他好可愛好慈祥。唉,我萬萬沒想到他就這樣走了,瀟灑尊嚴又很堅強,他有日本武士的精神。可是我好捨不得啊!他那麼喜歡欣賞美國,居然沒讓他多享受享受,還是那句老話: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就連這短短的三天都讓我有些遺憾,雖然昨天中午過去後,我一直撫摸他的手,捶打發紫的腳掌,按摩腳底,讓他舒服些, 以前討厭的尿味兒及屎味兒,現在沒有了卻更讓我心急,因為這樣就不能活生生的「活著」! 肚子鼓得大大的,順時針的輕輕按摩,結果隔壁床的老先生聽了,也吵著叫小姐按摩,哎,要如何說呢? 若不是自己的親人,還真無法持之以恆的一直動,手是會酸的。這是僅有的記憶,好少、好淡,他的風格就是這樣內斂而淡薄,看似無情卻有情,實在好難體會,這就是典型老一代的日本留學生,怪異的男人!


葬禮的那天,沒有怎麼哭,因為覺得父親的靈魂已經走了,只留下硬梆梆的肉身,像蠟像館的蠟像一樣,只有形體,沒有精、氣、神及靈魂,已沒有意義。剩下我和媽孤獨的活著,家裡什麼也沒變,也什麼都不對了,因為少了一個人,一個主導的重要人物。


整理著他的房間,丟掉好多廢物廢紙,忽然看到父親日本留學的紀念冊,從來沒看過怎麼年輕的少年父親,覺得生命好有趣,因為好像從很小的時候他就是那麼老,那麼嚴肅古板,不可一世的樣子。泛黃的紙張,歷史久遠的收藏,一堆大大小小的照片,記載著歲月的痕跡,時間就在指縫間流逝,像浪花拍打著海岸,留不住任何腳印,只有淡淡的回憶,模糊的印象,什麼才是最珍貴的呢? 還是那兩個字,情感吧!名利?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下的唯有功過而已。


忽然有些明暸,父親為什麼這樣在乎他的散文與詩集的出版,對于物質金錢卻棄若敝屣,因為肉身名利的享受,只是暫時且永無止境,而文字精神的散播流傳,無遠弗屆,影響之深,早已超越他的生命與地域,這是他遠大抱負之一吧!我們母女倆卻沒能早早體會與之共鳴,這也說明為什麼天才總是在離開人世後才被發掘,不願說、也不想說家父是天才或國學大師之類的美名,至少他的確做到了自立自強,生生不息。我想不管在任何職場或領域,一個創作者,必需時時鞭策自己戮力向上,不斷訓練,突破自我,否則不進則退。然而身邊親如妻小的我們卻冷眼旁觀,我想父親的晚年是孤寂而冷清的,對于這個世界充滿矛盾的情感與幽怨,一生高風亮節,卻無法在職場上節節高升,因為不願為五斗米折腰,這是五干年來中國儒家思想,對文人君子的修養要求,他都做到了卻不適于這個混亂與變態的社會,該怎麼說呢? 是這個社會生病了吧!還是不懂視時務者為俊傑,我想是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吧!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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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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