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專業主廚的客人

「夜半待客客不至，閑敲碁子落燈花」，這情景可真寥寂，不過還沒等不到客人上門悽慘；小館地處偏遠，特別是淒風苦雨，寒流來襲的時節，真是到了「萬徑人蹤滅」山水畫裡的境界。群眾是盲目的，老喜歡排隊湊熱鬧，小館新張熟客不多，不易形成群聚效應，愈冷她愈不開花，門可羅雀時和家人笑說我這是「開門待客客不至，亂敲鍋子落蔥花」。此刻若有行客光臨，迎迓入內，待如上賓，感覺上慇勤尤勝平日。

餐館和任何行當一樣得有生意，生意得有客人上門，所以小館主廚是好客的。不過剛開張的第一個星期天，沒料到親朋好友十分捧場，把小館給擠爆了，過往行客看著熱鬧不明究裡也來湊合，來者是客，祇有盡力侍候，每桌翻了兩三次檯。哪知道功夫不到家，器具操作不上手，備料不齊，外場都是公務員家人，後場幫襯的也鬧情緒，結果搞得雞飛狗跳，點錯菜、出錯菜、改菜重做、帶糊的、夾生的、糖鹽錯置、調味失衡、肉不爛、魚太老、盤子摔了、湯灑了、算錯的、漏算的、一天之內把一輩子的對不起給說盡了，老婆一生沒見過這陣仗，看到客人湧入，慌慌張張跑進廚房大喊不得了，怎麼辦！客人又來了！非專業主廚故作鎮靜，假裝很專業地回說怎麼辦！擺酒待客呀！卻也在心裡默唸可別再來客了，但也就在這一天才算真入了行。許多客人從那一天起一直持續光顧，吃到現在，偶而還會調侃地說今天鹹淡剛好，或是提醒還有瓶啤酒別忘了入帳，可真是承蒙不棄。

沒多久非專業主廚手腳就開始不算太慢，常有高朋滿座，加廚工一人就包辦點菜做菜上菜，尚有餘裕在外場和客人互動一番，雖然僅是簡單一句菜夠吧，您吃著還成吧，每能獲得一些迴響，對提升小館烹調水準頗有助益，偶得溢美之詞，也深感激勵。若是客人不是同時光臨，可以從容多聊上幾句，更是獲益良多。

一回生二回熟，若干客人感覺上成了朋友，有賜贈香料、私房食譜者，有指導行銷宣傳、義務代發名片者，也有看著我一年來「衣帶漸寬」，邀我騎車減肥者；客人有方圓五百公尺內的鄰居，有遠自中南部偶經此地的，有看著店名好奇而來嚐新的，也不乏好吃逗相報而來的；和客戶的互動中，有他們真誠的建議與寬容厚道的涵養，由不得非專業主廚深感「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種非財務收入，始料未及，要納入收支簿的話就像發了筆洋財。

非專業主廚的感想

親朋好友問感想，非專業主廚總是笑而不答，可想到就要打冷颤；不深究的話，靠著興趣，守著幾口鍋子，看看書，試試菜，日子在指縫中慢慢流逝，也不太難過，所以我的感想就是不敢想！

自己開餐館，偶爾還是要出去喫別人的，既可躲懶，又能做市調，說也奇怪，開了小館之後，別人的種種疏失，不是看不見，而是看在眼裏，事事都不再那麼礙眼，甚至常覺得很可以原諒！

會不會繼續幹呢？肯定會的！傳承味覺記憶是偉大的志業，非專業主廚大業未成，全功未竟，豈能輕言放棄！事實上，非專業主廚胸無大志，不耍花俏，不賣盤子，不賣裝潢，幾幅字畫，掛在素淨的牆上，傳承味覺記憶的志業藉著社區餐廳的樸拙，和饕客們交心，就像進了你家廚房，從價格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壓力，想吃點兒啥？說吧，下回不定就有了，今兒您就有啥喫啥吧！。有興致大夥兒聊聊，您愛一個人悶著，也沒人覺得慌，全然是淡淡的從容自在，非專業主廚認得不少ㄧ品老百姓，都喜歡這味兒。剛開張時戲做「遠庖廚未必君子，近廟堂真有小人」一聯，家人以為虐矣，後來改作「庖廚中沒有小人，廟堂上都是君子」，但還是忍不住加個「夢幻組合」的橫批，戲做而已，始終沒有掛上，ㄧ品老百姓土性難改。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