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圈與雞蛋糕
◎沈政男

三下，醫學系的小過年，全是些雞毛蒜皮科目，期中考結束那晚，天才同學帶著一整壺咖啡來男二舍 705 室，我的房間。我三個學長室友都返鄉了。

「不要再喝了！」我說。室內咖啡味瀰漫了又散去，嗅覺疲乏又再生，天才同學還在喝。我不喝咖啡，會失眠。

「數學家是機器，將咖啡製成定理。」他說。半夜三點了，眼神依舊閃耀，那粗黑塑膠鏡框掩蓋不住。一談到數學他可以三天三夜不睡。

「製你個頭啦！當醫生，只需要小學程度的數學。」我嗆說。上午考試，下課時間大家把握一分一秒猛啃共同筆記，他腋下夾一冊《量子力學》四處晃蕩，那畫面讓我有些唏噓，同病相憐。約他晚上過來坐坐。

全無被澆冷水的樣子，他接著又說：「今天報紙說英國數學家證明了龐加萊猜想，前幾天我看到了，根本是錯的。」

一個晚上，他講的數學名詞，十之八九我沒聽過，腦筋早塞滿共筆，沒有餘力追問。算了，看他講得那麼興奮，我還是問了：「龐加萊猜想？」

問句一出，馬上後悔，今晚不用睡了。

他解釋了半天，我還是聽不懂這條數學命題在講什麼。有時候我實在懷疑，我念的高中數學課本跟他難道不一樣嗎？

「在三度空間內，任何一個封閉、無洞的形體，一定可以被捏成一個球。」他用他想得到的最淺顯的白話說明。

我還是困惑。

「簡單講，就是雞蛋糕不能捏成甜甜圈啦！」

「為什麼不行，中間戳個洞就很像了啊！」

「嘿，這就對了！龐加萊猜想就是說，在不能戳洞的前提下，雞蛋糕不能捏成甜甜圈，反之亦然。」

「這不是廢話嗎？」我有些不以為然地說。

「是啊！最困難的數學，通常都是要證明最簡單的道理。」

天才同學完全沒有饒過我的態勢，但我實在太愛睏了，打呵欠也懶得遮掩了，看他會不會知道這是一種逐客令。

他似乎不認為。他一直拙於體會他人感受，社交場合，老是有突兀甚至不禮貌的舉措。他跟同學打招呼的方式，就是揮大掌拍人家肩膀，然後咧出嘴裡的白牙，像個大男孩。男同學就罷了，連女同學也如法炮製，紫韻（這時剛跟我在一起）近來就跟我抱怨被拍疼了。

好吧，只好奉陪到底了。我搶下他手中的咖啡杯，要他換聽我講。

「現在的時間與過去的時間

兩者都存在於未來的時間，

而未來的時間包含於過去的時間內。

假如所有時間都永遠存在

所有時間也就無法贖回。」我朗誦。

換他莫宰羊了：「這是什麼碗糕？」

「艾略特的《四首四重奏》。」

「嗯，聽不太懂呢，寫些什麼？」

「雞蛋糕可以捏成甜甜圈！」

「雞蛋…我聽你在放…」

兩人笑倒在地，笑到極點，眼眶微濕微紅，也不曉得是眼油還是眼淚。

甜甜圈與雞蛋糕，竟都被擺上了披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