裨海再遊

此番，應該說這次，不為採硫而來 
彼時頂空高懸的大小雙日，有日無夜永恆逼照 
已將六個水沙連大的湖水從台北盆地舀乾 
揭露一片飄浮之土，其上昇起偉岸的文明 
容不下礦穴沸騰如瀑，惡臭如敗卵 
只見夢中之塔，通天之梯，遮斷到荒野之路 
小我三百歲的兄弟，一步步登頂 
蒼茫四顧，感嘆怎不見神？ 

那年雖僅停留四月，我的兄弟 
人的一生應為某事而活，回航的檣桅 
即使摧折於暴風雨，倒臥在陰冷的黑水溝 
我心無憾。倘若我死在這片純真之土 
不久的來世我會於此重生，像破地而出的春蟲 
將赤足落在飽含陽光水氣的土壤 
伸展軟腹，撫觸蒼翠的草葉 
我將被深邃的雙眼皮吸引 
在一豹紋刺青的肚皮內栽種不死的願望 
多少年後，千萬個我 
將和梅花鹿、獼猴、黒熊，彼此追逐嬉戲 
共享這片父祖之土的悲喜苦樂 

請扶起跪地擦拭的腿，親吻龜裂滲血的手指 
這片我曾經用牛車踏遍的富足之土 
沒有誰要為下一餐而停止歌舞 
一粒稻穀足以餵飽整座島嶼 
所有財富貯藏在山林原野之中 
樹上果實大如人頭，甘蔗香味迷昏蜂蝶 
金錢，這掠奪的幻術 
被阻隔在高遠的群山之外 
每雙手腳都珍愛汗水的甘美 
雄偉如開天闢地，細膩似寫詩繪畫 
勞動，是最古老最優美的創作 

在人間之外，比天地更遙遠 
曾經，這片傳說之土 
所有河流都向東流，匯入輕輕搖晃的海洋 
山峰潔淨如玉，灑落拍翅的雪花 
濁黑的溪水沖激爆散，虎豹嘶吼躍出 
一月如笑，徜徉天河何等自足 
請走出水泥防彈城堡，卸下鐵質氣密心防 
曾經，這片純真之土 
幾間茅屋組成人家，隨處生長無名花卉 
晚上不必守衛，村莊圍著竹籬笆 
星辰的替換更迭是僅有的律法 
疆界，尚未阻絕人間的握手與擁抱 

地震是神的脈跳，颱風是噴嚏 
這片青春之土承受，涵泳，蓄積成長能量 
肩脊挺立，胸臆藏血如酒 
我的魂魄在雲端見證幾世紀的變遷 
無感的心竟又重新悸動 
是不是有一天我會聽到嶄新的召喚 
比硫更輝煌，比火藥更珍貴 
來自這片夢想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