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
◎沈政男

幾位臉書好友正在或者將要前往布拉格旅行，使我想起了我的２０００年捷克之旅。我們兩人從奧地利維也納坐火車過去，一進車站月台，只見停著一列外觀墨綠，多處斑駁落漆，車型方正笨重類似台灣古早普通號的車廂，跟先前一路從德國坐來的新穎快車天差地遠。

車廂座位是包廂式，四人一間，兩兩對坐，車內裝潢也是老舊，還好還算乾淨。跟兩個個子不高，輪廓像畫了煙燻妝的外國年輕人交換眼神與微笑幾回，其中一人突然開口問我：「請問，你有沒有手機，可不可以借我打一下？」

借打手機？呵，要打手機，不會自己買一支啊，我搖搖頭說：「不好意思，不方便喔！」

到歐洲，尤其是東歐南歐玩，記得小心謹慎，出門在外不比台灣治安那麼好。沒多久那兩個年輕人起身出了車廂，後來我發現他們又坐在另一個車廂裡向陌生人攀談。

從維也納坐了四、五個小時火車，窗外景致從蒼翠秀麗變成蒼涼蕭條，你知道另外一個國度到了。２０００年那時，捷克剛脫離共產統治不久，還沒加入歐盟，連申根公約都不適用，一入捷克邊境，必須通關。火車停下，沒多久兩個手持長槍，著甲種服裝的阿兵哥上來車廂，後頭跟著海關人員，一個個旅客查驗護照與簽證，你似乎可以聞到槍桿上飄來火藥味。

到了布拉格火車站，已近傍晚，再來要做什麼？如果你曾自助旅行就知道，當然是找旅館啊！我們到歐洲自助旅行都不先訂旅館，到了再找，行程才不會被綁住。會不會找不到？那時是六月初，還不到暑假旺季，沒問題。

一進車站，還沒看見旅遊諮詢窗口，馬上就有一位三十多歲的棕髮男子過來，用英文問我們是不是要找旅館？我點點頭，他馬上介紹他的公寓房子，一房一廳，一晚只要七百元台幣。

「三個晚上要多少錢？」我問。

「兩千一，」他說。

「一千五可不可以？」

他只花了十分之一秒就大力點頭。

「另外，你可以帶我去看醫生嗎？」我又說。

「怎麼了？」

我把右手中指伸給他看，指腹裂了一個小洞，吐出小肉舌，是剛才在火車上，被奧古捷克火車的車窗，輕拉不走，重壓唰的一聲狠狠墜落壓到了。那房東動作敏捷，很快叫了計程車帶我去醫院急診看病，細節以後再談，總之沒有大礙。

看完病告別房東，我們自己坐公車到寄住三天的公寓，上車前房東特別叮嚀我們，包包要顧好。果然一登上車門階梯，馬上就有兩三個年輕人從後頭湊過來貼近我，我趕緊把背包繞到前方，雙手抱好，但他們不死心一直湊過來，我也不甘示弱用我的肥臀大力推開，像參加橄欖球比賽。

一下公車，按照房東畫的地圖左彎右拐，來到了暗濛濛的社區，周遭是老舊的五層公寓，住戶還不少，但路燈竟然都不開。

一進寄住所在公寓，門廳只有昏黃燈泡照明，地板是水泥地。好不容易找到電梯，是柵欄式入口的老舊裝置，按鈕用力撳了幾下，才聽到頭頂上咿咿呀呀落下來車廂，坐進去以後又咿咿呀呀上升，好像隨時會停下來。房間在五樓，出了電梯，又是一片陰暗寂靜，整層樓似乎只有我們兩個人來住，也不曉得安不安全，這時有些後悔貪小便宜。進了公寓打開電燈，重見光明以後安心了些。房間擺設簡單，還算乾淨，我們自助旅行對住宿要求很低，因為只供晚上睡覺之用。

很快天亮了，開始了布拉格市區之旅。歐洲去過沒有？一定要想辦法至少去一次。如果只去一次歐洲，當然要去巴黎，因為是世界最美都市。至於布拉格，號稱東歐的巴黎，也很值得一遊。布拉格很大，如果只有兩、三天時間，必須規劃行程，把時間平均分配在幾個區域。

十五年了，當年怎麼玩布拉格已經無法完整回憶，但那壯闊的莫爾道河與典雅的查理大橋、市中心尖聳的鐘樓，還有山坡上的城堡，依然印象深刻。布拉格也是史麥塔納與德佛札克的故鄉，每一間教堂都有古典音樂表演，票價低廉，水準又高，都是國家級樂手兼差賺外快。

那時的布拉格，旅遊業還不興盛，很容易吃到道地餐飲，價格也便宜，一套排餐只要三百元左右台幣。當然到捷克旅遊一定要品嚐的是啤酒，最有名品牌是皮爾松。歐洲任何再小的餐廳飲食店都有水龍頭啤酒，捷克當然也不例外，在初夏白天走了一身悶熱，能坐下來吃清涼沙拉，喝冰涼黑啤酒，看看美麗的異國景致，就是旅遊最樂了。我記得那時一杯五百西西捷克啤酒只要二十元台幣，便宜到每餐都一定大喝特喝。水龍頭啤酒跟罐裝喝起來就是不一樣。

布拉格有捷運，市內旅遊很方便，買一日券可以坐一整天。進出捷運要刷卡——這不是廢話？不是喔，歐洲不少國家的捷運與火車是不用刷卡的，相信乘客會誠實購票。

在布拉格的第二天早上，我們買了一日券刷卡進地鐵站，假日時間沒什麼乘客，才進站走沒幾步，我聽到後頭有人跑步過來，回頭一看，又是一個煙燻妝臉孔的年輕人，他身材瘦削，身手敏捷，跑了幾步以後縱身一跳，飛越刷卡票口，坐免錢車。

呵，還有這招啊！坐進車廂以後，那逃票年輕人剛好站在我們附近，神色詭異，不曉得打什麼歪腦筋。沒多久，一對金髮男女站在我們斜對面，兩人深情對望，親熱起來，男的把手伸進女的襯衫下擺，看得人臉紅心跳。

「你看啦！」我身旁的女伴輕喊。

「嗯，手伸進去了，應該是到了肚臍位置，喔，越伸越高，到了……」我說。

「不是啦，你看那個吉普賽人！」

原來是那個逃票年輕人，趁著金髮男女親熱，渾然忘我之際，竟然從後頭把手伸進男的背包裡，正要偷東西。

「你幹什麼！」我趕緊走過去，對著吉普賽年輕人斥喝一聲，他嚇了一跳，趕緊抽手撤退，跑走了。他邊跑還邊回望，對我狠狠瞪了一眼。

金髮男女過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男的審視了背包一番，抬頭向我道謝，然後轉身過去繼續摸來摸去。

十五年過去了，今晚寫下遊記，宛如再訪布拉格。那位房東不曉得如今身在何方，還記不記得十五年前來自台灣的房客？布拉格捷運，不曉得治安有沒有好一些？吉普賽男子，找個正當工作，不要再偷東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