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深夜講堂３７）
◎沈政男

醫學院五年級下學期（１９９２），我來到婦產科見習。婦產科見習分為病房與門診兩部分，病房部分主要的工作，是看看手術後的病人有沒有什麼不舒服，如果有，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向住院醫師學長報告，說某某病人不舒服了，然後袖手旁觀學長怎麼處理；至於門診，則是進到診間，跟在教授旁邊東看西看。

婦產科門診見習，讓人既忐忑又期待，因為可以執行內診。第一天來到婦產科門診，我跟到的剛好是我的導師，一位五十多歲，有些啤酒肚，頭髮斑白的男教授，口罩上方，可以看見顴骨上頭幾個綠豆大的棕色斑點，眼袋明顯，眼神顯得有些疲憊。

教授先在診間問診，是一位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小姐，大波浪捲髮，幾乎到腳踝的長裙，我注意到她偶而把眼光飄向我，眼神顯得緊張，講起病史有些羞赧，欲言又止。

問了症狀，跟診護士帶著女病人進到旁邊的布簾後頭，準備接受內診。沒多久教授要我戴上手套，告訴我等會兒該如何如何，我邊聽邊吞口水，手套弄了半天才戴上。

病人上了診療台就定位，教授起身帶著我一起過去，只見剛才那位穿長裙的小姐下身精光，兩腿叉開，架在撐高的半鐵環上，從小腹以下看得一清二楚，但腹部上頭垂著布幕，將病人與醫生的目光隔開。那小姐兩腿修長，皮膚姣好，雖然知道不應該盯著看，就是忍不住。她陰毛黑捲濃密，幾乎比頭髮還多，我先前看過三個女人裸體，陰毛都沒那麼茂盛。陰毛底下，原本從她的症狀來看，以為會有難堪的分泌物，也還好，就只是一對有些暗黑的陰唇，旁邊繞著粉紅肌膚，其中一邊有一顆還不小的痣。

教授把右手食指與中指伸進病患陰道，另一手在她腹部壓壓按按，隨即要我湊近，讓右手等在陰部旁邊，他一抽出手，我馬上跟著伸進去，替換速度很快，不曉得病患有沒有發覺。我學著教授，手指在陰道內探索幾秒，但我根本不曉得自己碰觸到什麼，只覺得病人陰道又深邃又厚實，好像要把我的手指吞沒。

做好內診，病患從布簾後頭走出，長裙再度穿好，捲髮有些散亂，她邊走邊用手梳攏，眼神已經放鬆不少，我注意到她又瞅了我一眼，連忙向她點點頭。

婦產科門診見習一周，跟著做了幾次內診，有時教授會用鴨嘴器把病人陰道撐開，拿燈探照，然後用棉棒從裡頭沾了分泌物出來做檢查。也有病人當手指伸入時，發出呻吟的痛楚聲，似乎內部有發炎狀況。

醫學院六年級寒假過後（１９９３），教授通知我要召開導生會，地點在仁愛路與新生南路口的鬥牛士牛排。那餐廳是路口角落搭蓋出來的平房，生意很好，昏黃室內擠滿一張張小方桌，上頭鋪著格子餐巾，穿超短裙的服務生端著滋滋作響的鐵板牛排穿梭桌間，許多人使著刀叉，大快朵頤。

導師連學生總共四人，但教授把他從美國回來度假的兩個兒子也帶來了。一個大學就要畢業，準備繼續升學，另一個還在讀高中，兩個講起國語都有明顯的美國腔，不怎麼流利，三不五時得穿插英語，或者由教授幫忙翻譯。

席間，教授聊到大兒子利用課餘學開輕航機，拿到飛機駕照，我聽了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連車子駕照都沒有。大兒子跟我聊開以後，突然問我為什麼要當醫生？聽到這問題，我愣了一下，不曉得該怎麼讓他了解我的曲折心境，只好回答，台灣學生當醫生大都是奉父母之命，他聽了有些不可思議，追問說，不是因為自己的興趣嗎？為什麼沒興趣還要當醫生？接連問了兩、三句，讓我有些招架不住。後來換我問他，一問才知，原來他也準備投考醫學院，我聽了直在心裡嘀咕：哇，半斤八兩嘛，你還不是想當醫生，誰知道是不是因為興趣！

導生會完第二天晚上，我陪紫韻在女六舍自助餐廳吃飽飯，牽著她的手，從前門出去，經過男二舍，走體育館後頭，穿越籃球場，出到林森南路。天氣有些冷，我握著她的手，伸進我的外套口袋，一路走向仁愛路，右轉，來到荒廢的舊醫學院院區。院區依舊漆黑無人，門口圍著黃色施工塑膠帶，到處是廢土與樹枝枯葉，我們坐在兩層樓歐風建築廊下，享受兩人時光。

「你為什麼要讀醫學院？」我想到前一晚導生會的談話，問起懷中的紫韻。

「怎麼突然問這問題？」她有些困惑，意思像是我明知故問一樣，但沒有繼續追問，只淡淡回答：「我爸媽要我當醫生啊！」

「如果時光倒流，你還會選擇填醫學系嗎？」

「當然不要啊！」

「那你要念什麼？」

「我也不知道耶，我喜歡數學，但適不適合念數學系，我也不確定，」她說，接著問我：「你呢？你會再選醫學系嗎？」

「當然囉！我是自己想當醫生，不是爸媽要求，」我說。

「可是你對醫學有興趣嗎？」

「完全沒興趣。」

紫韻聽了，躺在我大腿上的她不再追問，只是伸手過來要把我圈住，我俯身將她摟了起來。荒廢的小天地裡，只有我們兩人。

我把臉湊近，讓雙唇接合。我將舌頭伸進她口中，四處探索，她閉著眼，任我吸吮她的嘴唇與舌頭。她的嘴唇很柔軟，我得忍住咬嚙的衝動。

「你愛不愛我？」我努著她的鼻子與嘴唇，邊玩邊問她。

「愛，」她輕聲說，有些氣虛。

「沒聽到。」

「我愛你，」她說。

「你愛誰？」我不放過她。

「你。」

「我是誰？」

「沈政男，最愛沈政男。」

我將紫韻摟得更緊。

離開的時候，回宿舍以前，我要紫韻把隨身攜帶的手帕送我，她有些不解，不過還是遵照辦理。

我跟她說，手帕有你的味道，這樣我在宿舍想到你的時候，可以拿起來聞一聞，好像你就在我身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