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姻緣
◎沈政男

今早家訪，去看看失智阿公阿嬤，
走訪四處，有三處是阿嬤伴著外國孫女，
也就是外籍看護，
兒女呢？偶而回來探視！
這裡不過是十萬人口的小鎮，
子女都已走到沒看到半個人影，
更不要說大都會，
老年照顧問題之嚴重，
令人憂心。

剩餘一處，是阿公照顧輕度失智阿嬤，
兩老守著極為深間的店鋪型住家，
前方客廳空蕩蕩，
只擺著茶几與大理石椅組，
後方還有廚房餐廳與臥房，
一層樓四、五十坪跑不掉，
但就只住著兩位背駝步緩的老人家，
阿公一看到我來，
叫了阿嬤出來坐，
自己卻一直要往外走，
跺著些許搖晃的小步伐，
不曉得要做什麼，
半晌回來捧著一箱鋁箔包果菜汁，
原來是出去買飲料要招待我。

跟阿嬤聊了起來，
輕度失智而已，過往舊事大都記得，
我知道阿嬤是虔誠教徒，
即使失智，走路遲緩，
依舊每周日上教堂，
問起信仰緣起，
阿嬤緩緩細說從頭，
說是娘家祖母有一次難產，
送到彰基就醫，
住院期間受到醫護人員感召，
加上生產度過難關，
回來後馬上受洗，
還要家人一同領受恩典，
從此信仰傳家。

阿嬤當然也從小信教，
二十歲時，人家做媒，
一位住在不遠山上，
家裡種樹藷的年輕男子，
前來相親，
阿嬤奉茶捧菸待客，
男子長得很緣投，人看起來也老實，
年輕的阿嬤有些心動，
事後透露了一點點愛慕之意，
結果不得了，
丈公，也就是祖母的弟弟，
竟然過來當著阿嬤的面哭喊：
「不行啊！人家是拿香的，不好啦！」
阿嬤只好打消念頭，
另尋人家出嫁。

阿嬤後來嫁給阿公，
一位載運豬仔的司機，
家裡也是信教，
婚後阿嬤在家跟著公婆種田，
阿公四處開車，
「三十多歲兩個人就斷路了！」阿嬤說，
「斷路？」
「尪某沒有在一起啦！」阿嬤解釋，
原因是阿公四處載豬公，
竟把自己載成了大豬公，
跟上了別的女人。

七年，阿公的外遇時間，
後來分手，不是良心發現，
而是阿公生了重病，
阿嬤說一下子解綠尿，一下子解黃尿，
聽起來應該是肝膽疾病，
病情嚴重到奄奄一息，
幸虧阿嬤一旁照料，
燉這煮那，種種偏方與補品落下去，
阿公才好了起來，
只是夫妻感情再也回不來，
我問阿嬤，
「那期間有何信仰支撐的力量？」
令人意外的是，
阿嬤搖搖頭，似乎獨自承受。

年老以後，
阿嬤持續上教堂，
退休的阿公總算不再浪蕩，
也跟著做禮拜，
只是阿公念過小學可以讀聖經，
阿嬤不識字，
要怎麼看典籍？

「讀羅馬字啊！」阿嬤說，
我要阿公進去把阿嬤的聖經讀本拿出來，
要阿嬤翻開〈創世紀〉唸給我聽，
哇，果然是台語版亞當夏娃的故事，
不識字的阿嬤也能流暢讀著典籍，
教會在這方面實在做得太好。

一直到離開，
我很想問阿嬤，
「你是不是比較喜歡那個種樹藷的拿香男生？」
但阿公在旁不好開口，
而且茶几玻璃墊下，
都是一家老小參加教會活動的照片，
看起來全是虔誠教徒，
阿公阿嬤的幾個兒子與女兒，
成家對象也都是教徒，
一家幾代都有信仰姻緣，
或許宗教的重要性，
已經不是外人可以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