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傳統

    　第一，在形式上，可分兩點來說：首先，敘事相當傳統，
小節細膩但不雕鑿。成瀨擅用細節或具體意象（details or concrete
images），例如衣飾、陳設等，營造出來的氣氛（atmosphere）自然流露，常收「內外合一」、客觀和主觀互為折射之效果。其次，他用鏡相當特
別，個人風格明顯。大體上，他的用鏡和美國好
萊塢那一套以推展劇情、便於觀眾欣賞的不同，例如在成瀨的電影中，人物對話甚少用「對位鏡」（shot
counter-shot），往往左側、右側、或中間正面交代。在「山之音」（1954）更多次從人物背面來拍攝，而以中鏡、正前方全面框架來處理的鏡頭
相當多；此外，各代表作人物的心理波動，全用特寫，非常罕見。他這種的鏡頭風格，貫徹五六十年代的代表作。

    　女性悲喜

    
　第二，在主題上，成瀨的代表作（包括改編川端康成同名小說的「山之音」）聚焦於眾女性之不幸，尤其是傳統、文化、社會裡「家父長制」
（patriarchy）全面滲透下，女性之努力、掙扎、妥協，往往都以無奈、屈辱、痛苦、傷害告終。此外，其代表作中的女性相當多樣，計有自由戀愛的妻
子（1951「飯」）、盡力挽救婚姻家庭的主婦（1954「山之音」）、銀座的高級「媽媽桑」（1956「流逝」、1960「女人踏上樓梯時」）、努力維護自尊的謙順的老藝妓（1956「流逝」）、「人言可畏」而自絕愛情的寡婦（1964「情迷意亂」及1967「亂雲」）。

    　平凡、低調而含蓄

    　第三，類型方面也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是成瀨代表作全可歸為「女性電影」，亦即英語的「women’s picture」。但同樣是「女性電影」，與美國頗
不相同的是，成瀨電影情節不誇張，人物較平凡，低調而含蓄。這和道格拉斯．薛克（Douglas
Sirk）的名作比較就很明顯；更不要說後來師承薛克的德國導演法斯賓達（Rainer Maria
Fassbinder）。兩位西方名導這個類型的代表作都可用「excessive」、亦即「有點過火」來形容。其二，成瀨代表作男主角大多數都很不堪、
自我中心，往往給人猥瑣的感覺。例外的少數都是電影中較邊緣的人物，如「山之音」體貼媳婦的家翁，或「女人上樓梯時」暗戀「媽媽桑」的酒吧經理仲代達矢。
唯一的例外是成瀨1967年遺作「亂雲」裡自譴自責的加山雄三。不過，這個例外，也許緣於日本戰後片廠制（studio
system）不容當日之東寶頭牌加山雄三作「壞蛋」。

    　五項成就

    　總括而言，成瀨的成就有五項：

    　一、在世界電影史上，如此長期關注女性及其命運的電影導演，應屬僅見。

    　二、相對於西方女權運動、受女性主義啟迪的不少片子，成瀨的作品平靜、內斂，不抗議，不張口見喉，更不呼天搶地。

    　三、成瀨的片子張力十足，自然流露，毫不煽情。成瀨給觀眾的感受，大概不如小津靜謐，但舒明形容侯孝賢「珈琲時光」（2003）意境的兩句話「尋常街道人影，舊時音樂書香」，其實也適用。

    　四、成瀨代表作的女性無一不面對挫折、悲哀、困境，但都進退有度，努力保持個人尊嚴。成瀨不單要觀眾同情這些女性角色，也要觀眾敬重她們。

    　五、成瀨刻劃女性的孤獨，尤其是「流逝」裡的山田五十鈴，堪稱世界影史上罕見。順便一提的是，這張片子的六位大女優（栗島澄子、杉村春子、田中絹代、山田五十鈴、高峰秀子、岡田茉莉子）代表日本近四代最傑出的女演員，也可說是空前絕後的群戲。

    　三個特點

    　舒明：我認為成瀨電影還有三個特點：

    　其一，正如不少日本影評人指出，成瀨電影每當悲劇發生或劇情轉變的關鍵時刻，就會出現「打風下雨」的場面。例如：他的名作「浮雲」（1955），由高峰秀子所飾演的女主角，跟隨男朋友去孤島。她身患重病，那晚天氣惡劣，狂風暴雨。

    
　其二，成瀨喜從另外一個角度（高度約相等於二樓）反拍劇場中心的場景。此舉令他要構築一個特別設計的兩層高檯架，放置攝影機，才可如此「反拍」。舉例而
言，他最後的作品「亂雲」曾有一場戲，講述男主角加山雄三與未婚妻在室內開窗，明示兩人感情發生變化，導演就是從大廈外面反拍這一幕。成瀨不少作品也是運用這種拍攝方法。

    
　其三，電影多描述年青人遇上車禍、意外。「亂雲」是由兩場車禍組成中心劇情。第一場車禍發生在加山雄三飾演的男主角身上。他駕車撞死女主角司葉子的丈
夫。後來兩人的關係卻由敵對漸變為戀愛，本可繼續發展感情，唯他們去旅館途中，又目擊第二場車禍。在這場車禍中，因一名男子受傷，遂改變了司葉子跟隨加山
雄三的決定，她不能再義無反悔地與撞死前夫的人相戀。第二場車禍的處理相當特別，後來有人研究，這與成瀨的個人遭遇有關。成瀨自少失去父親，其父正是遇上
車禍而傷重不治的，肇事司機卻不顧而去。成瀨從此畢生蒙上陰影，類似其父去世的片段，一而再出現於他電影的情節裡，造成片中人物的家庭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