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五人，夾雜著孩子的哭叫聲，直往南街奔馳。穿過胡同小巷，一路上，上官出雲不斷哄著啼哭的上官沐風，他哭了一陣，總算慢慢止住了哭聲，在父親懷裡張著眼睛四望。 

慕容嬌懷中的上官朝陽，在慕容嬌的安撫下，很快停止哭鬧，與上官沐風相比，她則顯得乖巧許多。左寒星與晏紫霞看在眼底，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怎地才一年多不見，他就突然當了父親，有了一對雙胞胎子女，孩子的娘呢？是雪煙嗎？他們知道答案很快會揭曉，因為他們的落腳處，就在眼前。 

眼前是一座小雜院，外牆斑駁，門樓上，掛著燈籠，燈籠上寫著一大大的鳩字，大門旁的兩尊石獅矗立在夜色中，顯得十分孤單，門上的紅漆已經掉落，整座小雜院，感覺似乎年久失修，活像是久無人住的空屋。 

「這裡是鳩衣幫在繁昌的分舵。」左寒星踏上前，用勁一推，沈重的兩扇大門緩緩開啟，他道：「進去再說——」 

他與晏紫霞當先走了進去，上官出雲三人，也隨即跟了進去。雜院裡，已是燈火通明，他們直接走往前廳，方踏入，迎面走出一名中年男子，上官出雲一見中年男子之面，不由一愣，低呼：「洛谷主？」 

「上官出雲？」 

這名中年男子正是洛旭東。 

上官出雲見洛旭東與左寒星同行，就表示他們父子已經相認，他甚為欣慰。 

打從茅山之後，洛旭東便與左寒星同行，一來當時左寒星受了重傷，他並不放心，二來，與兒子分別二十多年，他想補償，再則，一直都沒妻子方晨英的下落，令他不安，自然還不是返回百劫谷的時機。 

自百劫谷的武林大會後，洛旭東不見上官出雲近三年，想不到今夜，會在繁昌的小雜院重逢，他甚為意外，更意外他一頭烏黑頭髮上的幾綹斑白，與他的年輕並不搭調，畢竟他才二十五歲，不該有不屬於他年紀的華髮出現，只是，比起兩三年前，他則顯得更為成熟，更有一股誘人的男子魅力。 

洛旭東目光落在他與慕容嬌懷裡的嬰兒，上官出雲讀出他眼底的疑惑，先為雙方引介，韋京鈺與慕容嬌雙雙卸去易容，回復本來面目，向他見禮。 

一聽與上官出雲在一起之人，是東魔慕容嬌，與上官家莊向來不輕易出莊的總管韋京鈺，當真讓洛旭東驚訝不已。他對韋京鈺甚是好奇，不由打量起他來，見他長身玉立，英姿煥發，有一雙充滿智慧的眸子，清澈炯亮，年紀不過三十左右，氣度沈穩，他能訓練出飆風十八騎，鞏固上官家莊在江湖上的地位，必有過人之處，不由讚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韋京鈺謙道：「洛谷主過譽了，京鈺只是一名鄉野村夫罷了……」 

「聽你談吐不俗，就知你非庸俗之輩……」 

韋京鈺還待再言，上官沐風與上官朝陽，卻又哭了起來，上官出雲朝晏紫霞道：「師妹，能幫我煮些粥水嗎？這兩個孩子餓了……」 

晏紫霞疑惑的問道：「師兄，這兩個孩子，真的是你的孩子嗎？」 

「是真的，他們真是我的孩子……」 

聽孩子哭得凶，慕容嬌將孩子交給韋京鈺，不由分說，拉著晏紫霞就往外走，口中催道：「小妹子，我跟妳一起去煮吧！這兩個孩子才三個月大，禁不得餓。」晏紫霞在滿腹疑團中，讓她強推出廳，前往廚房了。 

打自進了小雜院，左寒星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兩個小嬰兒，他見兩個小嬰兒的臉容與上官出雲有幾分相似，他心頭了然，這兩個孩子，的確是他的兒女。 

半晌，左寒星方問道：「孩子的母親是誰？」 

「孟瀟瀟。」 

「什麼？怎會是她？」 

左寒星身軀一震，語氣顯得有些激動，憶起那年在泰安城，上官出雲身上逍遙星毒性方解時，孟瀟瀟就欲強硬索求，那時上官出雲對她不知有多厭惡。 

爾後，又有泰山吟風觀之事，他的嘔血病灶，也是因為孟瀟瀟，然而，為何失蹤年餘，卻跟她生了兩個孩子？而以他當時的身體狀況之差，根本不可能與任何女子行房發生關係，他相信這當中，定有原因。 

左寒星沈著臉，又問：「那這一年來，你都跟她在一起？」 

「對，同住一房，同睡一床。」他回答的簡短俐落。 

左寒星臉色鐵青，慍道：「二弟，你……你這樣做，對得起雪煙，對得起我妹子嗎？你……你太讓我失望了，我希望你給我個解釋。」 

上官出雲輕拍著懷中的愛子，表情平靜地道：「我沒什麼好解釋。」 

「二弟，你……」 

上官出雲的回答，令左寒星為之氣結，不過也證明文雪煙並未跟他在一起，那麼，她在何處？一想到這兩位癡情的姑娘所鍾情的上官出雲，竟跟別的女人生了孩子，她們如得知，將情何以堪，而這女人還是她們所討厭的孟瀟瀟，左寒星怒氣頓生，重重甩著衣袖，忿忿的落坐。 

洛旭東插不了口，嘆息著入座，愛女癡戀於他，才會隨他走江湖，他失蹤這一年，臉上不曾見過她的笑容，要接她回百劫谷，她死也不肯，如她的癡情變成一場空，真不知她如何能承受？洛家父子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等著他的答案。 

左寒星的質問，有如逼供般，讓上官出雲有些不快，他選擇不解釋也不再回答，是因他與孟瀟瀟如同夫妻般共同生活一年，他不是聖人，孟瀟瀟為他做的一切，他不可能不動心。 

何況，孟瀟瀟又為他而死，他不忍在她死後，還有任何污衊她的言詞出現，自也不願意說出兩人的結合，源於張重山的媚藥，他還險些因此喪命，而上官朝陽兩姊弟的出生根本是個意外。 

雖說這對姊弟的出生是個意外，上官出雲卻認為這是上蒼的厚賜，賜給他一對可愛的兒女。 

宿命，安排他遇見孟瀟瀟，也是因為緣盡，孟瀟瀟才會離開他，自此陰陽隔兩地。 

左寒星與上官出雲相識至今，不曾爭執過，而今，為了孟瀟瀟，兩人陷入了僵持之局，韋京鈺一見，忙緩頰道：「左兄，你就別再逼我雲弟了，孟瀟瀟為雲弟而死，她的死，讓他自責不已，致使他白了頭髮，你就別再為難他了，好嗎？」 

「什麼？孟瀟瀟死了？二弟……為她白了頭髮？」 

左寒星一驚而起，雙眼注視著上官出雲，見他原本平靜的表情，直到這一刻，才有了轉變，他眼中的沈鬱，憂傷的神情，在在表明，他對孟瀟瀟有了感情，縱使孟瀟瀟已死，然而終其一生，她將永遠烙印在他的心底深處。 

他輕嘆著，暗道：「也許，解決二弟跟雪煙及蝶妹之間情感糾葛的方法，就是要看誰能接受二弟跟瀟瀟的孩子了。」  

韋京鈺清楚孟瀟瀟之死，上官出雲深深自責，他也因悲傷過度，導致他原本烏黑的頭髮，出現了幾綹斑白，他顯露於外無盡的悲傷，眾人看在眼底，十分不捨，在眾人的勸慰下，以及為了遵守孟瀟瀟的臨終遺言，撫養他們的孩子長大成人，他方能從悲傷中站起。他不提，自是不想在觸動傷心事，韋京鈺只好選擇代答，將他所知的一切，娓娓敘述。 

左寒星與其父一聽，當真是震驚連連，左寒星萬萬想不到，千手書生孟千均會是孟瀟瀟的親叔父，青鶴真人與孟千均還曾是同門師兄弟，這時，他方懂，丁禪月與他們的糾葛因何而來，冥冥中，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絲絡，早將他們牽扯在一處，最讓他驚詫的，不外是雷琰以及公孫虹，居然是史獨雁的手下，如此一來，就可解釋公孫虹的諸多奇怪行徑了。 

只聽韋京鈺道：「孟瀟瀟為救雲弟，死在劉寅璧掌下，如果我能早到一步，或許孟瀟瀟也不會死，也因孟瀟瀟之死，劉寅璧才暫時退走，可惜……」 

眼瞟上官出雲依舊默然無言，他輕拍著上官朝陽，想起當天那幕，不由一陣心傷，低頭看著懷裡的上官朝陽，道：「陽兒跟風兒，這兩個孩子，從此沒了母親疼愛，也沒有母親的奶水可喝，我跟孟二爺與海前輩他們商量後，都覺得孩子送回武昌是最好的結果，順道將孟瀟瀟的骨灰帶回上官家安葬，這也是孟瀟瀟的臨終遺願……」 

「她的骨灰？」他瞄了眼上官出雲縛在背上的布包，清楚布包裡，必有孟瀟瀟的骨灰，他遂不再多問。 

這時，慕容嬌與晏紫霞已經端了兩碗粥水進大廳，他們將粥水放在桌上，慕容嬌從上官出雲手裡抱過上官沐風，說道：「我餵他吧！」 

她坐在椅上，用湯匙舀起粥水吹涼，一口一口的餵進上官沐風口裡，晏紫霞則接過韋京鈺懷中的上官朝陽，說道：「我來餵我姪女吧！」 

她也有樣學樣，坐在椅上，將粥水一口一口吹涼，餵進上官朝陽口裡，小嬰兒似乎餓慌了，吃的極快，晏紫霞見這小女嬰眉宇五官，有幾分孟瀟瀟的影子，紅通細嫩的小臉蛋，既可愛又討人喜歡，讓她愛不釋手，她神思飄馳，不禁有了綺想：「不知將來我跟寒星大哥的孩子，會不會也這麼可愛？」 

有得吃，小嬰兒馬上停止哭鬧，專心喝粥水填肚子，見一雙兒女吃的香甜，上官出雲方展顏而笑。 

左寒星望著他，將他的神情收進眼底，隱隱覺得自己這個二弟，真的變了，因他的孩子而變，現在的他，只要有人想傷害他的孩子，他就會在瞬間變成索命閻羅。  

左寒星本想跟他說青玉玦以及雪煙之事，但轉念又想：「他一路奔波，又有兩個孩子要照顧，一定很疲累，此處極為隱蔽，先讓他歇歇，明天在跟他商量日後行址。」 

上官出雲其實也有很多話要問，卻不知從何問起，進入小雜院後，搜索不到文雪煙的蹤影，想問，卻又不敢問，他覺得自己已沒資格要她的等待與原諒了，想了想，最終，強將那份渴望壓抑下。 

良久，他忽道：「大哥，在朝陽村時，獨孤風曾言，言道你於去年冬天在茅山被史獨雁所傷，不知大哥為何上茅山？」 

左寒星拉著他坐下，將茅山之事告知，上官出雲聽進耳，頗有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感嘆。 

「開天掌？史獨雁會使開天掌？」 

上官出雲思忖：「史獨雁有洛天笈上冊，二叔說，洛天笈下冊的北冥真訣是丁前輩無意中獲得，那麼，這兩者是否有所關連？沒有了洛天笈，玄天洞府還有什麼珍寶，是他們不惜一切想得到？還有，二叔一直沒提他與史獨雁是如何相識，因為師父嗎？還是有某些事，他隱匿未提？」 

聽及左寒星之言，不止他震驚，就連韋京鈺與慕容嬌都感到驚詫，依其描述，上官出雲隱隱覺得那名擊傷左寒星的黑衣人，不止與史獨雁的關係非比尋常，而且也是左寒星所熟識之人，不然他不會有熟悉感，再則，劉寅璧等人是從何得知當日茅山之事？只覺事情接踵而至，當真是重重迷霧重重謎，想到無端又出現一名敵人，他的心頭不由一沈。 

他望著韋京鈺道：「韋大哥，據二叔說，開天掌是洛天笈上冊記載的武功，我所學的北冥真訣是洛天笈的下冊，這說明，洛天笈自始至終，都不在玄天洞府裡，那麼，玄天洞府裡，到底有何奇珍異寶，是他們所需？」 

左寒星驚問：「丁藥師給你的北冥真訣，是洛天笈的下冊？」 

上官出雲頷首道：「是，如不是遇見二叔，我根本不知師娘要我學的，會是洛天笈。」他眼眸閃過一抹異采，撫著下巴，續道：「有件事我怎麼也想不通……」 

左寒星問道：「何事？」 

上官出雲的說道：「北冥真訣既是洛天笈的下冊，也是一門內功心法，想學會開天掌，或許要以北冥真訣為基礎，然而，史獨雁身上並無洛天笈下冊，他是如何練成開天掌？」 

洛旭東撫鬚，沈吟道：「當日，見他施展開天掌擊斃法塵與了塵時，看到洛天笈上的武功現世，我十分震驚，但是……」 

見父親欲言又止，左寒星催道：「但是？但是什麼？爹——」 

洛旭東起身道：「按理說，中了開天掌者，是當場斃命，然而法塵雖然內臟被震碎，卻非立即死亡，表示史獨雁的開天掌不完全。」 

上官出雲道：「或者是法塵功力較深之故……」 

「不﹗」洛旭東擺手截口道：「我看史獨雁的開天掌，十分霸氣，法塵的功力與了塵只在伯仲間，何以法塵還能說上幾句話，了塵卻不能……」 

左寒星恍然道：「他是先擊中了塵，接著才是法塵，這表示……他的內力雖強，卻無法持久？所以我才能刺他一刀？」 

「沒錯！」洛旭東嘉許的看了左寒星一眼，說道：「這就是我為何說他的開天掌不完全之因了……」 

上官出雲忽道：「不知他與劉寅璧，誰的功力深？」 

韋京鈺抬眼瞄了左寒星一眼，目光落在上官出雲身上，沈吟道：「或者是劉寅璧略勝一籌……」 

上官出雲讀出他眼底的涵意，並未接腔，見兩個孩子已經吃飽，他反身抱起晏紫霞懷中的上官朝陽，用手指輕碰她的小臉，哄道：「陽兒吃飽了，待會要乖乖睡覺唷！」上官朝陽露出滿足的笑臉回應。 

這一幕看在洛旭東眼中，有著不盡的感慨，心想：「見這情況，要是蝶兒不能接受他的孩子，恐怕……一場相思會成空，蝶兒能接受這個事實嗎？要讓他們見面還是不見？」 

晚膳時，上官出雲未問起洛玉蝶與文雪煙，只問起他的三弟水雲岫，得知水雲岫在知悉家中變故後，便帶著文綠鳳趕回鄱陽湖的天樞閣處理善後，至今，尚未返回。 

「大哥要在此地等三弟嗎？」 

「我跟他有約定，等他事情辦妥後，會來此與我會合，二弟……」 

他尚未說完，上官出雲已搖頭道：「我們已經洩露行蹤，不能在此逗留太久，明早我跟韋大哥去寨山辦點私事之後，我們就要回武昌，我希望在年關前，能帶陽兒跟風兒回到武昌。」 

左寒星了解他的顧慮，遂道：「那好吧！等我跟三弟還有綠鳳會合後，我們會去武昌找你，屆時，在討論如何取得紫霜劍，雙刀一絕會聚，就是揭開一切謎底的時刻。」 

翌日，拂曉時刻，上官出雲將一雙子女暫時托給慕容嬌與晏紫霞照顧，便與韋京鈺出門，他們只是途經繁昌，怎會有私事要辦？左寒星心中起疑，可也不便多問，他只覺得分別一年後重逢，上官出雲卻變得愈來愈深沈，愈來愈讓他摸不透了。 

因他自始至終，都沒問起妹子洛玉蝶，與他青梅竹馬的文雪煙，望著他們兩人消逝的背影，左寒星喃喃道：「二弟啊！二弟，到底你的心中有什麼打算呢？」

（伴讀音樂：風姿花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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