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的滋味」，是黃春明民國六十一年發表的諷刺小說，後來被導演萬仁拍進「兒子的大玩偶」中，成為台灣「新浪潮」電影代表作之一，也陪伴我走過慘綠的少年時代。

小說中敘述，一個七口之家的窮苦家庭，丈夫阿發是建築工人，為了爭取更好的工作機會，舉家搬到北部，卻在騎腳踏車上工途中，被一位美國上校駕車撞斷了腿，住進美軍醫院療養。前來探望傷勢的老婆、孩子及朋友，見到他所住的醫院，有如「白宮」般豪華氣派，不但不覺得難過，反而對他被撞之事，感到羨慕不已。後來，阿發拿出美國人送來的蘋果，讓老婆和孩子品嘗，全家分享著來自天堂的果實。

真正的蘋果滋味又是如何？阿發一家大小吃了之後，「總覺得沒有想像那麼甜美，酸酸澀澀，嚼起來泡泡的有點假假的感覺。」但是小說中的人物，仍然打心裡堅持相信，蘋果的滋味是甜美的。

黃春明諷刺的，正是那個時代崇洋媚外的心態，話說回來，現在的台灣，不也依舊緊抱著美國大腿，唯「老大哥」馬首是瞻？

「蘋果的滋味」描寫的，正是我剛出生的年代，因此感受特別深刻。小時候，父母生了五個小蘿蔔頭，三餐溫飽都有問題，爸爸教了幾年書，才被調去當兵，全家生活都得靠其他老師接濟，我們喝過「美國廟」（教會）救濟的奶粉，穿過印有「中美合作」麵粉袋做的內褲，蘋果是什麼東西，壓根都沒聽過。

後來去遠足時，媽媽給了我兩個小蘋果，交代說：「一個送給老師，一個自己吃」，捧著生平第一次拿到的蘋果，內心有說不出的喜悅和感動。遠足去了什麼地方？好不好玩？我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那蘋果的滋味，真的好甜好甜。

長大之後，台灣經濟逐漸起飛，家境也跟著改善，搬離破舊的學校宿舍，有了一個真正的家，飯後都會有水果，蘋果也不再是奢侈品。

早期台灣進口的，都是美國華盛頓的「五爪」蘋果，上面打了蠟，紅紅亮亮的，漂亮的不得了。後來我第一次出國到日本，看到沒有上蠟的「世界一」，狠下心買一個來嘗嘗，才知道世界上有比「五爪」更好吃的蘋果。

結婚後到阿里山渡蜜月，那年氣候極冷，阿里山都結了冰，我們在房間凍得直哆嗦，就把帶來的蘋果當球，玩拋接的遊戲，玩累了身體也暖了，再一起把蘋果吃掉，那滋味真是人間至美！

赴美國旅遊時去到紐約，那時雙子星大樓還在，我們登到最頂樓，俯瞰著腳下的浮雲，和如夢似幻的「大蘋果」，我悄悄許了個願，將帶著她到處去旅行，看遍這世界。那天正是妻的生日，我把在台灣就寫好的卡片拿出來，妻的眼裡閃著星子，臉頰像蘋果一樣紅。

我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我們真的去過不少地方，後來我們到日本自助旅行，到了盛產蘋果的青森，那時產季已近尾聲，沒看到結實累累的蘋果樹，但蘋果還買得到，我們買了三個，又頑皮的在旅館房間內，玩起蘋果來，我兩手各拿一個，頭上還頂著一個，留下逗趣的畫面，這個晚上沒有吃蘋果，而是留著一路啃到北海道。

這些帶著蘋果記憶的照片，都已經泛黃了，妻說：「你瞧，我們以前那副拙樣」，然而在我心目中，那些影像依然鮮活，每個腳印都踩得踏實，更難忘的是，那蘋果的甜美滋味。